祠堂的门轴,发出一声沉涩喑哑的咯吱——,如同棺盖被强行撬开时,腐木不堪重负的呻吟,在震耳欲聋的暴雨狂澜中,撕开一道微弱的、却足以刺穿死寂的口子。
铅灰色的天光混杂着庭院翻卷的惨白雨雾,挟裹着冰冷的水汽与泥土的腥潮,如同决堤的冰河倒灌,狠狠冲入祠堂凝滞千年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寒冷空间!光线骤然涌入,瞬间刺痛了萧厉因长久黑暗而骤然收缩的瞳孔。冰冷的雨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,扎在他几乎冻僵的皮肤上,激得他裸露在破衣外的脖颈起了一层寒栗。
门扇撞在两侧墙壁,发出两声沉闷如滚雷的砰砰闷响!
喧嚣的雨声、湿冷的气息、还有门外庭院肆意冲刷的积水哗哗声,瞬间压倒了祠堂内香灰的死寂、枯木的沉腐!冰冷惨白的微光终于清晰勾勒出门口的景象——
几道人影。
几个穿着油亮蓑衣、头戴宽大箬笠、体格明显比之前押送家丁更为粗壮魁梧的影子,如同几尊刚从泥泞里爬出来的恶煞,将门框堵得密不透风!雨水沿着他们蓑衣的下缘如瀑般泻下,在门槛内侧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。蓑衣肩背上湿冷的反光带着冷硬质感。
这些彪形大汉腰胯粗短的皮鞘木棍(更粗糙、更沉重),如同豺狼腰肋下的尖牙。蓑帽压得很低,帽檐下阴影浓厚,只露出线条粗犷、肌肉虬结的下颌和紧闭的唇线,但那沉默无声的身躯所散发的并非崔府家丁那种流于表面的凶悍,而是一种更为凝练、仿佛真正见过血、带着漠视生命的冰冷煞气。他们是崔府护院中的精锐,王氏豢养、只听从核心命令的真正凶器。他们并非随意堵门,而是以犄角之势散开,站位隐隐将门外风雨和门内所有可能冲击的角度全部封死,如同捕兽笼缓缓张开冰冷铁齿。
然而在这几堵蓑衣铁塔形成的冰冷壁垒中央,那道身影才真正如同滴落在污纸上猩血——刺目,突兀,散发着轻佻恶毒的腐蚀气息。
没有蓑衣。
没有箬笠。
一袭价值不菲、本该在江南烟雨中飘逸灵动的湖绸雨过天青色长衫,此刻被他如同累赘般随性地掀开袍角,掖在腰间的丝绦上,露出内里华贵的暗金底海水云纹箭袖劲装。玉扣缀连,金线滚边,每一寸都透着世家子弟的穷奢极侈。然而此刻,长衫的下摆已无可避免地被庭院飞溅的泥水浸染了大片深褐污糟,昂贵的丝绸贴在湿泥上,如同凤凰跌进了泥沟。
雨水顺着几缕刻意散落额前、湿漉漉贴着脸颊的黑发滴淌,滑过他少年意态本该清俊、此刻却被骄纵酒色浸染得油滑浮夸的面庞。眉眼间遗传自王氏的几分刻薄,被一股毫不掩饰的、如同猫戏鼠蚁般的恶毒快意放大扭曲,嘴角夸张地上咧着,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,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只嗅到捕食者磨牙的腥气。
崔清源!
清河崔氏的嫡子!
萧厉名义上的小舅子!
他一只脚大大咧咧地踩在门槛内侧那迅速扩散的深色水渍边缘,踩碎了祠堂干燥地面最后一丝神圣感。脚上那双簇新的鹿皮金线云纹厚底锦靴(为了增高?),毫不怜惜地碾在冰冷潮湿的青砖与湿泥里。腰佩一块雕工繁复的双螭纹羊脂玉玦,随着他肩膀微微晃动的动作,在湿漉漉的衣袍间发出几不可闻的玉料碰撞的清响。这细碎悦耳的声音,在此刻死寂紧绷的祠堂里,却无比刺耳!
他的目光,像沾满了油腻的刷子,肆无忌惮地扫过整个肃穆的祠堂空间,掠过那层层叠叠如刀山剑林的漆黑牌位架,最终带着一种绝对玩味的、欣赏奇观般的专注,稳稳地钉在了正前方——那个依然保持着“谢罪”姿态、跪在冰冷供台前的单薄身影之上!
空气瞬间凝固。只剩下窗外暴雨如天河倒灌般砸在屋瓦上的轰鸣喧嚣,仿佛在为这新一重的侮辱奏响开幕的擂鼓。
老苍头在门被撞开的刹那便已如同真正的石像,向更深、更黑、更不起眼的墙根暗影里挪去半寸,垂下头颅,连呼吸都近乎停止。
崔清源的目光在萧厉背脊上停留了漫长的一息。他像是在确认一件珍稀玩物的完整状态,又像是在细细品味猎物落网时那份独有的、令人通体舒泰的掌控感。
然后——
一声刺耳得如同指甲刮过琉璃、带着刻意拔高、蕴含无尽恶毒讥讽的尖笑,猛地撕裂了雨幕的沉重,在空旷的祠堂里狠狠炸开!
“哈!哈!哈——!!!”
笑声震得供桌案上的香灰簌簌落下,引得旁边一个身躯最为魁梧的蓑衣护院肩头肌肉都不自觉地抖了抖。
崔清源笑得前仰后合(动作幅度过大,几颗混浊的雨水从他额发甩落),一只手甚至做作地按住了他那并没有多少起伏的胸膛,仿佛看到了此生最荒唐、最可笑、最令人心花怒放的滑稽剧!
“我的好‘姐夫’!”他终于止住那刺耳的狂笑,声音因过度的兴奋而微微变调,带着浓浓的戏谑和刻毒,“这一大清早的,如此虔诚地跪在咱崔家的列祖列宗跟前……反省哪条滔天大罪啊?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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