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深路隐尘嚣绝,香浮古卷意自闲。
天字当铺深处,藏着一间不似凡尘的书房。
其阔如殿,其静如渊。
数以千计的宣纸画轴,并非规整卷藏,而是被无数近乎透明的天蚕丝线悬于梁柱之间,高低错落,铺天盖地。
微风不知从何处缝隙潜入,拂动这一张张承载着悲欢离合的命本画卷,如同卷起一片无声的、汹涌的白色浪潮。
明媚的阳光自高窗斜射而入,光柱穿透薄薄的宣纸与画轴间的缝隙,在地面投下流动变幻、斑驳陆离的光影,恍若神佛掷下的金色骰子,在命运的洪流中明灭不定。
几只不知名的彩蝶,翅翼染着阳光的金粉,翩跹穿行于这纸墨的森林之间,平添几分不属于人间的仙气与诡谲。
刚出了宿命司的洛老,已经蹲坐于这画卷的海洋中央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前,执笔作画。
只见他银须白发,面容却红润如婴儿,正俯身于一笔尖饱蘸浓墨,落于雪白宣纸之上,手腕运转间不见丝毫迟滞,仿佛笔下并非死物,而是正在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——
笔锋游走,墨韵淋漓,不消多时,一个倾国倾城的异域女子形貌便跃然纸上。窈窕身段,颦笑间尽是异域风情,顾盼间尽是风姿和韵味。
洛老搁下笔,端详着画中之人,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怀,喃喃自语道:“好啊,传神,亦如昔人。”
他沉吟片刻,再次提起一支狼毫大笔,在画旁空白处,运笔如飞,字迹苍劲有力,带着一股看尽繁华后的苍凉:
昔年良人去无踪,旧梦空留意难平。
若得时光重往复,不负昭华不负卿。
笔落,他取过一方小巧的鸡血石印章,蘸满殷红的印泥,在题诗旁郑重落下——
九梦。
就在印文落定的瞬间,画轴深处,光影交错之地,异动忽生。
层层叠叠、随风轻舞的宣纸帷幕之后,一双月白色的云纹靴,无声地踏入视野。
靴型精致,面料是罕见的月华锦,其上以同色丝线绣着流云暗纹,在光线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。靴底轻碾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,发出几不可闻却又无法忽视的细碎声响,如同某种隐秘的节拍。
伴随着步伐,一截同样质地的月白色衣袂自画轴间隙垂落,随着主人的踱步而轻轻晃动,如同月下湖面泛起的涟漪。
那身影始终巧妙地隐匿在飘动的画轴之后,或被明明灭灭的光影巧妙切割、遮蔽,任凭视线如何探寻,也无法窥见其真容分毫,唯有那抹月白,在满室素缟与金光中,遗世独立,神秘感拉满。
洛老目光未离新成的画卷,仿佛早已习惯这无声的来访,语气平淡如常地开口,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悠远:
“贵客在我天字当铺‘万象域’已流连数日,可有何感想?”
清润的嗓音在空旷的书房中响起,却无明确的声源方向,仿佛来自四面八方,带着空旷的回响,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感慨:
“万象域命格万余个,纵横捭阖,爱恨情仇,竟无一是圆满结局,尽是虐心悲怆,徒留遗恨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洛老淡然回应,笔下轻轻勾勒着画中女子的衣带,语气平淡却暗藏深意,“我西夏国崇尚至上佛法。佛法云:轮回循于因缘,情关不破,道业难进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略低,似在阐述,又似在自语,“非历经情劫淬炼心智,磨砺意志,怎可堪破虚妄,臻至武学无上妙境?”
那月白色的身影似乎微微颔首,清润的声音随着不疾不徐的踱步轻轻起伏,带着由衷的赞叹:“天字当铺,尤以‘万象域’包罗万象,以情劫炼人、以幻境铸心,这般巧思与格局,夺天地造化,着实令人叹服。”
果然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
洛老闻言,抚须而笑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,随即正色道:
“贵客过誉。我天字当铺,万象域一脉,师承西夏太皇太妃——逍遥派师尊李秋水,自建立以来已有一百三十年根基。将逍遥派的‘追风傀儡’与‘三世香’发扬光大,方有今日之局面。”
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,“不瞒贵客,我西夏一品堂历代绝顶高手的培养,此‘万象域’乃是关键一关——唯有无欲无求、无情无念,方能心无旁骛,登临武道绝巅。须知,孤独求败的前提,本就是心无牵挂的绝对孤独。”
说罢,洛老目光似无意般,遥遥望了一眼那抹在飘舞宣纸间若隐若现的月白色孤俏身影。
只见那双月白靴子,此刻正停驻在一幅书写着 “九梦锁魂” 四个古篆大字的画轴之前,衣袂因主人的驻足而轻轻垂落,依旧不见全貌。
“这几日来,贵客在此局中萦怀徘徊,”洛老缓缓问道,目光似能穿透重重画障,“可曾参透其中关窍?”
画轴之后,传来一声极轻的、意味不明的低笑,算是回应。
洛老也不追问,执起画笔,在砚边轻轻舔墨,状似随意地换了个话头: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