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内,炭火烧得极旺,却驱不散一室寒意。
“查!给朕彻查!”皇上将一份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,震得笔山砚台嗡嗡作响。他胸膛起伏,面色铁青,盯着垂首肃立的张廷玉,“一个通政使司参议,就敢将天下奏章视作私产,随意泄露!张蕴如此,其他要害职司呢?是不是也烂透了?!”
张廷玉鬓角渗出细汗,躬身道:“皇上息怒,臣已着人……”
“息怒?朕如何息怒!”皇上猛地打断他,声音冷得像冰,“朕的耳目喉舌,竟成了他人结党营私的工具!这江山……”
“皇上,”苏培盛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殿外响起,带着几分急促,“敦亲王携贝子弘壤在外求见,说……说有要事禀奏。”
皇上正在气头上,想也不想便挥手:“不见!”
殿外静默一瞬,随即苏培盛的声音再次响起,压得更低:“皇上,敦亲王言道……此事关乎先帝。”
皇上眉峰猛地一蹙,到了嘴边的斥责顿住了。关乎先帝?他那个一向莽撞的弟弟,会拿先帝的事来做文章?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。
“张卿,”皇上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怒火,对张廷玉道,“你先退下。今日所议之事,严查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张廷玉躬身退出,与殿门外等候的敦亲王父子擦肩而过时,目光微不可察地一碰。
敦亲王带着弘壤步入殿内,一股暖意夹杂着龙涎香和一丝未散的怒气扑面而来。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,按着弘壤的肩膀一同跪下:“臣弟(臣侄)叩见皇上。”
皇上没有立刻叫起,目光沉沉地落在敦亲王身上,带着审视。他这个弟弟,今日似乎格外……规矩?
“说吧,何事关乎先帝,让你急着此刻入宫?”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敦亲王咽了口唾沫,按照与福晋商量好的说辞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:“回皇兄,是弘壤……前几日在宫外,偶然见到了一些东西,臣弟思来想去,觉得事关重大,不敢不报。”
皇上目光转向跪在一旁的小小身影:“弘壤,你看到了什么?”
弘壤抬起头,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认真,他口齿清晰地将那日在揽月阁所见,以及后来在军营中听到的关于潜蛟纹与张蕴关联的传言,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他没有添油加醋,只是复述所见所闻,但那“潜蛟纹”三字,已足够惊心。
“……皇伯父,那纹样,宗学师傅说,是效忠至死的潜蛟卫才有的。”弘壤最后补充道,黑亮的眼睛里带着纯然的禀报意味。
殿内陷入一片死寂。炭盆里爆出一个轻微的噼啪声。
皇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。潜蛟卫!先帝那支神秘的、本该随之而去的暗卫!竟然真的还在,而且,出现在了罪臣张蕴的身边!
一股寒意顺着皇帝的脊椎爬升。若此事不是由敦亲王父子第一个来禀报,若他是从别的渠道得知……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敦亲王身上,那里面翻涌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。他这个弟弟,是跋扈,是让他不省心,但若真得了潜蛟卫,岂会如此蠢笨地主动将这天大的把柄送上门?
疑心稍减,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便浮了上来。他看着恭敬跪着、努力学着大人模样回话的弘壤,那认真的小模样,忽然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,在颉芳殿书房里,那个跟在他身后,背书背不出会急哭、被他这个做哥哥的偷偷塞过点心的胖墩墩的十弟……
皇上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旁边的敦亲王——身材魁梧,满脸虬髯,此刻虽努力做出恭顺姿态,眉宇间却仍难掩那股武人的桀骜。皇上心中莫名生出一股“恨铁不成钢”的烦躁,再看看旁边玉雪可爱、眼神清亮的弘壤,不由得想起永寿宫里那个同样健壮爱笑的六阿哥,心头那股“我儿子比你儿子可爱”的攀比心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。
“起来吧。”皇上的声音缓和了些许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敦亲王暗地里松了口气,那股紧绷的劲儿一松,忙拉着儿子站起身来。
皇上沉吟片刻,目光在敦亲王那难驯的眉眼和弘壤稚嫩的脸庞间逡巡。他忽然开口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锤定音的重量:“朕记得,两年前便说过,要为庆成留意京中的好儿郎。”
敦亲王心头一紧,屏息凝神。
皇上却不看他,只对侍立一旁的苏培盛道:“拟旨。庆成郡主,温良敦厚,品貌出众,今赐婚安国公府三公子郭络罗·明远。择吉日完婚。”
“嗻。”苏培盛立刻躬身领命。
事情来得太快,敦亲王一时有些怔忡,这突如其来的赐婚,他来不及细想,只能先行谢恩:“臣……谢皇上恩典!”
皇上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对着敦亲王挥手道:“此事朕已知道了,回府吧,别让十弟妹等急了。”他的目光转向弘壤,语气恢复了作为伯父的常态,“弘壤,你有空多跟着四阿哥入宫,永寿宫的六阿哥弘晅也盼着有个玩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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