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较于愁云惨淡的碎玉轩和辛者库,延庆殿里却是多年未有的热闹敞亮。
“再往左些,对,就挂在那儿!”端妃指着窗棂,指挥着小太监悬挂一枚精巧的银质风铃。她长年萎靡苍白的脸上,竟透出些许红晕,眼底也重新有了光彩。胧月公主被乳母抱在怀里,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新家。
“娘娘,小库房里的料子都清点出来了,您过过目,看哪些适合给公主做新衣裳。”吉祥捧着几匹柔软的锦缎上前。
端妃伸手细细摩挲着料子,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:“都好,颜色都鲜亮。胧月皮肤白,穿什么都好看。再去问问内务府,本宫之前要的那些柔软透气的新棉,何时能送来?”
她忙得团团转,一会儿吩咐人将殿内有棱角的家具都包上软布,一会儿又亲自去查看小厨房备的牛乳羹是否温软适口。这延庆殿冷清了太久,人手也遣散得差不多了。她回头,对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吉祥温声道:“吉祥,你去一趟内务府,就说本宫这里缺人手伺候公主,让他们挑几个稳妥勤快的送来。”
吉祥垂着头,低低应了声:“是,娘娘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哽。
端妃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,并未察觉,只满心欢喜地又去逗弄胧月了。
吉祥转身出去,脚步却像灌了铅。走到无人处,她抬手狠狠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,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勉强平复下来,朝着内务府走去。
当日内务府便拨了妃位该配置的宫女和太监过来。其中,正有从前在碎玉轩伺候的锁青和菊青。
吉祥强打着精神,领着新人熟悉延庆殿的事务。她事无巨细,一遍遍地叮嘱:“娘娘畏寒,殿内的炭火要时刻续着,但不能有烟。娘娘口味清淡,喜食燕窝,炖煮时绝不能沾半点油腥。娘娘夜里浅眠,值夜时脚步一定要轻……”
她说着,目光一一扫过新人的面孔,最后定格在锁青和菊青身上,语气格外郑重:“你们是伺候过莞嫔……伺候过甄答应的,如今来伺候娘娘和公主,更要万分仔细。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,若有半点闪失,咱们谁都担待不起。”
锁青和菊青连忙躬身:“吉祥姐姐放心,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。”
是夜,吉祥像往常一样,伺候端妃卸妆安寝。她动作轻柔地取下端妃发间的簪环,用玉梳一遍遍梳理着那头已见灰白的长发。
“娘娘,”吉祥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,“奴婢……以后怕是不能在身边伺候了。”
端妃闭着眼,唇角还带着一丝浅笑,闻言只当她是担心新人笨手笨脚,便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傻丫头,你永远是本宫身边最得力的人。等她们上手了,你也能轻省些,专心帮本宫照顾胧月。”
吉祥没有再说话,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缓慢,更加细致,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永远刻在心里。
待端妃呼吸平稳,沉入梦乡,吉祥为她掖好被角,放下床帐。她默默退到殿门口,回头望着帐幔后那个模糊的、安然的身影,看了许久许久。
殿外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刺骨。吉祥独自走在通往太液池的宫道上,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碎片上。
两年前,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。
六阿哥弘晅的满月宴方散,宫廊下的红灯笼还未撤去,空气中依稀残留着酒肴与脂粉混合的暖香。宫里还残留着喜庆的余温,却丝毫暖不了吉祥的心。她独自立在穿堂风里,手指死死攥着一张刚从宫外递进来的、皱巴巴的纸条——家中唯一的哥哥染上了时疫,已水米不进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
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,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冻透了。
她不是没求过娘娘。跪在端妃面前,将那张几乎被泪水浸透的纸条捧上,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,哽咽得语不成句。可娘娘自身难保,连用药的人参都还缺着,又能有什么法子?端妃苍白着脸,扶她起来,枯瘦的手指替她擦泪,自己眼底却也是一片灰败的绝望:“吉祥……是我没用,护不住你们……”
那时疫方子,在宫外早已成了镜花水月。药材被抢购一空,医馆里大夫倒的比病人还快,寻常百姓的命,贱得不如一张草纸。她甚至想过偷,想过抢,可这深宫重重,她一个宫女,连宫门都出不去。
就在她心如死灰,靠着冰冷的宫墙,几乎要认下这与哥哥阴阳永隔的命时,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她。阴影里,昭妃身边那个叫藏云的宫女,正静静地看着她,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。
“吉祥姑娘,”藏云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像小锤子敲在吉祥紧绷的神经上,“你哥哥的病,沈家可以请太医出宫诊治。”她说着,将一小包药材塞进吉祥冰凉的手里,“这是你娘娘缺的人参,先拿着应应急。”
吉祥猛地抬头,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那包药材,指尖都在发颤,可随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:“你、你为何知道……你们想让我做什么?”她下意识地想将药材推回去,那轻飘飘的包裹此刻却重逾千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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