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北辰刚从自留地回来,肩上还扛着锄头,看到这阵仗,脚步顿住,眼神瞬间变得深沉。
为首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目光扫过这间土坯房,最后落在陆北辰身上,语气严肃地开口:“你就是陆北辰?”
陆北辰没说话,只是默默把肩上的锄头“哐当”一声放在墙根,拍了拍手上的土,才应道:“我是。”
“我们是省城革委会调查组的。”那干部从怀里掏出个证件,在他面前亮了一下。
“接到实名举报,反映你的家庭成分问题,以及你在不久前支付了一笔远超常理的巨额彩礼。组织上需要你跟我们回去,配合调查,说清楚这笔钱的来源。现在,请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举报?省城来的?
苏念卿手指一僵,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北辰,只见他下颌线绷紧,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
村长李卫东急忙上前一步,试图解释:“领导,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北辰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,虽然话少,但不是干坏事的人!他那些钱……”
“李卫东同志!” 中年干部打断他,语气严厉,“有没有弄错,不是你我说了算,要调查之后才有结论!我们现在是执行命令,带陆北辰同志回去协助调查!请你配合工作,不要妨碍执行公务!”
“我跟你们走。” 陆北辰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地打断了还想说什么的村长。
他转过身,看向脸色苍白、紧紧攥着衣角的苏念卿。
他走到她面前,伸手,用力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,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种安抚:“别怕。在家等我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,跟着那几个干部走出了院子,上了其中一辆吉普车。
车子发动,卷起尘土,很快消失在村道的尽头。
苏念卿还僵在原地,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,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靠山……就这么倒了?
她这好不容易挣脱了陈建国,以为找了个依靠,难道转眼又掉进了另一个更黑、更看不见底的深渊?
陆北辰被省城来的人带走调查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红星大队。
那些早就对陆北辰能拿出那么多彩礼眼红心热的人,这下可算找到了由头。
“瞧瞧!我说什么来着?他一个黑五类崽子,哪儿来的那么多钱?指定是来路不正!”
“搞不好真通着海外呢!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!”
“苏念卿这下可惨了,刚过门男人就进去了,等着当小寡妇吧!”
“活该!让她当初眼皮子浅,看上个坏分子!现在报应来了!”
各种幸灾乐祸、落井下石的议论声几乎要将苏念卿淹没。
她出门上工,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和指指点点。
第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的,就是陈建国。
他特意挑了个苏念卿在自留地干活的时间,晃悠过来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讥讽。
“哟,这不是苏念卿吗?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干活?你那成分不好、本事却通天的男人呢?”他故意拉长了语调。
“咋不让他来帮你啊?哦——我忘了,他让省里的大领导请去‘喝茶’了!哈哈哈!”
苏念卿咬着嘴唇,当他是嗡嗡叫的苍蝇,手里的锄头不停,使劲刨着地里的草根。
陈建国见她不理,反而凑得更近,压低了声音,语气带着恶毒:“念卿,你说你挑来拣去,千挑万选,怎么最后还是挑了个马上就要吃枪子儿的?啧啧,这命啊,真是不好……”
苏念卿猛地直起腰,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他:“陈建国!你给我闭上那张喷粪的嘴!滚远点!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!”
陈建国被她那狠厉的眼神吓了一跳,下意识后退了半步。
但一想到陆北辰肯定回不来了,他又立刻挺直了腰杆,语气变得施舍般:
“念卿,你看你现在多难。咱们好歹好过一场,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。”
“这样吧,只要你点头,肯跟那个陆北辰划清界限,把婚离了,我……我委屈点,收了你也不是不行。总比跟着个叛国贼,将来被牵连挨批斗强吧?啊?”
“你……你个王八蛋!”苏念卿气得发抖。
她想也没想一把抓起地边的扫帚,对着陈建国就没头没脑地狠狠抡了过去!
“我让你满嘴喷粪!我让你胡说八道!滚!给我滚得远远的!”
“我就是守一辈子活寡,饿死冻死,也绝不会多看你这种烂人一眼!滚!滚啊!”
她一边骂,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扫帚,劈头盖脸地打在陈建国身上。
陈建国没想到她真敢动手,被打得嗷嗷叫,抱头鼠窜,狼狈不堪,新换的褂子上顿时沾满了草屑和灰尘。
“苏念卿!你个疯婆子!你等着!有你跪着求老子那天!”他一边躲一边撂下狠话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赶走了这只恶心的苍蝇,苏念卿撑着扫帚,大口喘着气,还没等平复下来,苏大山、王翠花和苏耀祖也闻讯赶来。
苏大山阴沉着脸,王翠花扯着嗓门,后面跟着吊儿郎当的苏耀祖,一家三口径直闯了进来。
“分家!这就是你死活要分家的好处!”
苏大山一根手指头差点戳到苏念卿鼻子上,唾沫星子横飞,“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,非要往火坑里跳!现在知道后悔了吧?我告诉你,晚了!”
苏耀祖靠在旁边的树干上,嗤笑着帮腔:“我说妹子,现在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你好了吧?当初你要是乖乖听爹娘的话,把钱拿出来,帮我把隔壁村那姑娘娶了,你现在能落到这步田地?”
“那陆北辰就是个扫把星!沾上他就得倒大霉!现在倒好,钱说不定都被抄走了,人也完了,你以后可咋办?”
她挺直了被汗水浸湿的脊背,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们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嫁给陆北辰,是我自己选的路。是好是赖,我自己受着。我,不后悔。”
“不后悔?!”
王翠花尖叫起来,“你都被人戳脊梁骨戳成这样了,都快成反革命家属了,你还不后悔?你是不是让那狼崽子把魂儿勾走了?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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