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念卿抬头,是铁蛋奶奶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,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:“是啊,铁蛋奶奶,您这是溜达呢?”
“嗯,出来晒晒太阳。” 铁蛋奶奶走近几步,压低了些声音,“铁蛋那皮猴子,昨晚还念叨呢,说他爹在河里摸了几条鲫鱼,非要给你送两条过去,说你上次教他认的字可好用了。”
苏念卿心里乱糟糟的,但还是维持着礼貌:“谢谢您和铁蛋想着,不过真不用这么客气,留着给铁蛋补身子吧。”
她顿了顿,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开,语气带着点寻常的好奇,“奶奶,您也听说咱们村要来新知青了?还是省城来的。”
“可不是嘛!” 铁蛋奶奶往热闹的井台那边瞥了一眼,摇了摇头,压低了些声音。
“这群人哪,就爱瞎念叨。不过,那省城来的姑娘,要真是个有文化的,认字多,说不定……还能帮你分担分担扫盲班的课呢?你一个人教,也怪累的。”
老太太心思朴实,想得也实在。
帮她分担?只怕是来者不善。
苏念卿心里正翻江倒海,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接这个话茬,含糊地应了一声:“嗯,到时候看安排吧。”
随后便重新蹲下身,用力搓洗起衣服来,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堆衣物上。
第三天清晨,阳光刚刚驱散薄雾,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,就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和满地乱跑、嬉笑打闹的孩子。
苏念卿和村里几个手脚利落的妇女,正在离村口不远的生产队晾晒场上,忙着用木锨翻晒刚刚打下来的麦子,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。
她们的活儿离村口近,那边的动静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虽然手上没停,但几个妇女的目光都时不时地瞟向村口方向,交头接耳地议论着。
“来了没?来了没?”
“还没见影呢,急啥!”
“听说那省城姑娘带了好多稀罕东西……”
苏念卿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挥动着木锨,将麦子摊得更薄些,但她的眼角余光,也始终留意着村口的动静。
约莫上午九点多钟,远处传来了“突突突”的拖拉机轰鸣声,由远及近。
很快,三辆拖着灰扑扑挂斗的拖拉机,卷着尘土,缓缓驶来,最终停在了老槐树下的空地上。
“来了来了!” 孩子们首先欢呼起来,人群一阵骚动。
拖拉机熄了火,七八个年轻男女先后跳了下来。
他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,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、打量。
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,网兜里装着洗脸盆、搪瓷缸,穿着虽然不算崭新,但比起当地村民,款式和颜色都显得更时尚一些。
然而,几乎所有人的目光,在扫过这群年轻人后,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。
那是一个站在人群稍前位置的姑娘。
她穿着一身崭新的、质地挺括的浅蓝色卡其布上衣,黑色的长裤熨烫得笔直,脚上是一双擦得干净的解放鞋。
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整齐地垂在胸前,辫梢系着不起眼的浅色头绳。
她的皮肤是那种城里人常见的、少见日晒的白皙,眉眼清秀,鼻梁挺翘,嘴唇抿着一个恰到好处的、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冷淡的弧度。
即使经历了长途颠簸,她站姿依旧挺拔,脖颈微微扬起,带着一种自然的优越感。
她目光从容地、缓慢地扫视着围观的村民和这片陌生的土地,没有像其他知青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农村环境显而易见的嫌弃或不适,脸上那抹淡淡的微笑,反而奇异地混合了一种亲和力。
“快看!那个!梳两条大辫子的!肯定就是林晓雪!真俊啊!” 晾晒场上,一个年轻媳妇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,低声惊呼。
“瞧瞧人家那身衣裳,那料子,那版型,咱供销社可见不着……”
“听说她爸是省里的大干部呢,那通身的气派,就是不一样……”
“一看就是有文化的读书人,跟咱们这大老粗不一样……”
议论声像潮水般在村民中嗡嗡响起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和羡慕。
苏念卿握着木锨柄的手,无意识地收紧,指节有些泛白。木锨头深深地插进金黄的麦粒里,停下了动作。
尽管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,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——林晓雪!
果然是她!
和前世记忆中那个站在陈建国身边、眼神冰冷的女人五官轮廓一模一样!
只是,此时的林晓雪,比前世她临死前看到的那个更显年轻,脸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青涩,外表看起来更加温婉、大方、积极向上,那副极具欺骗性的模样,确实很容易博得这些淳朴村民的好感和同情。
就在这时,站在拖拉机旁的林晓雪,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晾晒场这边不同于其他方向的、更为持久的注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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