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红的指尖悬在女人腕间,触感凉得像浸了井水的玉,脉搏却跳得忽快忽慢,像被夜风搅乱的烛火。屏息细辨,指腹贴着寸关尺三脉缓缓游走——不似寻常孕脉的滑利如珠,也非症瘕积聚的沉涩阻滞,反倒带着几分虚浮的躁动感,时而急促如奔马,时而微弱如游丝,指尖甚至能触到一丝若有若无的“空”,像是脉管里的气血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。
抬眼时,烛火正映在女人脸上。这姑娘生得极美,眉如远山含黛,眼似秋水横波,可脸色却白得像宣纸,连唇瓣都没半点血色,唯有眼底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青黑,像熬夜染上去的墨。她始终垂着头,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前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。梁红的目光往下移,落在她那骇人的肚子上——蓝布衫被撑得紧绷绷的,凸起的弧度像揣了个足月的冬瓜,连衣料的纹路都被拉得清晰可见。更让人揪心的是,那肚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,青紫色的脉络像活过来的蚯蚓,从衣襟下蜿蜒爬出,缠在腰侧,随着女人的呼吸轻轻蠕动,看得人脊背发紧。
“你这肚腹,这样多久了?”梁红收回指尖,声音放得极缓,怕惊着眼前这紧绷的姑娘。
女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,头垂得更低了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,却始终没吭声。医馆里静得可怕,只有烛火偶尔“噼啪”一声,爆出个火星,再就是窗外的夜风掠过槐树叶,发出沙沙的轻响,把这沉默拉得愈发漫长。
“有两三年了。”老婆婆见状,连忙往前凑了凑,沙哑的声音里裹着一层无奈的叹息,“打从两年前春上,她这肚子就慢慢鼓起来了,一开始还以为是吃多了胀气,熬了些萝卜水喝也不管用,后来就越来越大,到现在竟跟揣了个斗似的。”她枯瘦的手轻轻搭在女人的胳膊上,指节上的裂口还沾着些泥垢,动作却格外轻柔,“这孩子命苦,到如今也没嫁人,好端端的姑娘家,带着这么个肚子,走在街上总有人指指点点,说些难听的话,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。”
梁红的眉头轻轻蹙起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脉枕——那是爷爷留下的旧物……
两三年的病程,腹大如孕却非真胎,脉象又这般虚躁不定,这绝非寻常的气滞水停。再抬眼时,目光落在女人的袖口,那截露出来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的芦苇,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,显然是气血亏耗得厉害。
“这两年里,除了肚子变大,还有别的不舒服吗?”梁红追问着,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,“比如月经还准不准?有没有心慌、乏力,或者夜里睡不安稳的情况?”
女人的身子猛地一僵,像是被这话戳中了痛处,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把本就发皱的蓝布衫攥得更皱,指节都泛了白。老婆婆叹了口气,替她答道:“月经早就断了,打从肚子开始变大,就没再来过。平日里也总没力气,走两步路就喘,夜里也总做噩梦,醒了就再也睡不着,人也一天天瘦下去,只剩这肚子越来越大。之前也请过好几个大夫来看,有的说是气血虚,开了些人参、当归补身子,喝了也没用;有的说是水臌,扎了几针放了点水,可没过几天肚子又鼓起来了,反倒更虚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梁红顿了顿,伸手把案头的《傅青主男女科》往后翻了几页,指尖停在用朱笔批注的那一页,“老奶奶,您家姑娘这病,不是胀气,也不是水臌,她这是‘室女鬼胎’。”
“鬼胎?”老婆婆猛地抬起头。
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,声音都抖了。
梁医生,您……您说的是啥意思?这……这好好的姑娘,怎么会怀了鬼胎?”
女人的身子也晃了晃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连嘴唇都开始发抖,眼里涌出一层水汽,却强忍着没掉下来。
鬼胎者,乃阴邪之气结与腹中,或半路遇淫邪之物,或遇神庙上香,淫妖之气结于腹中,遂成鬼胎,终年不产,一身气血仅供腹中之邪。
看着像怀了胎,实则是邪物在吸食身子里的精血。”
她指着女人的肚子,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:“您看她,在家未嫁,本就无受孕之理,却月经忽断、腹大如妊,面色也是乍赤乍白——刚才我瞧着,她说话时脸会忽然红一下,转眼又白得没血色,这就是阴邪耗气、气血失和的缘故。再看脉象,乍大乍小,时而有力时而微弱,正是邪正相争、精血被耗的征兆。”
老婆婆听得浑身发抖,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梁红的袖子。
梁医生 您救救她!她还年轻,不能就这么毁了!
年轻女人也抬起头,眼里的水汽终于落了下来,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她看着梁红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却带着一丝绝望里的期盼:“梁医生……您真的能治好我吗?我……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,我想跟正常人一样,能出门晒太阳,能帮奶奶做家务……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