柘城的夜今晚像是被浸了水的棉絮,沉得压在人心口上。梆子敲过子时,街上最后一盏走马灯的光晕也敛了去,唯有城南梁氏医馆的窗棂还漏着点昏黄,在青石板路上投出个晃悠悠的影子,像株快被冻僵的芦苇。
梁红把《傅青主男女科》的纸页又捻开一页,指尖蹭过泛黄的纸边,带出点陈年墨香。这书是爷爷传下来的,边角早被翻得起了毛,可今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纸上打滑,眼里看着“调经种子”的方子,心里却总飘到前几日那桩怪事上——西街的王阿婆来抓治咳嗽的枇杷膏,临走时突然攥着他的手说夜里锁好门,我瞅着你这医馆檐角的铜铃,这几天总在无风的时候晃”。当时她只当老人家眼花,可这连着三夜,后屋药柜上的当归总无故散落,晨起扫院子时,总能在门槛缝里扫出几缕黑得发蓝的灰。
“叮铃——”
檐角的铜铃突然响了,不是平日里风吹过的脆响,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,声音拖得长长的,带着点湿冷的寒气,顺着窗缝往屋里钻。梁红猛地抬头,指尖的油灯芯“噼啪”炸了个火星,他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素色夹袄,却还是觉得那股寒气往骨头缝里渗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起身走到门口,推开半扇木门往外看。柘城的夜静得能听见远处城隍庙的柏树叶落下来的声音,月亮被厚厚的云裹着,只漏出点惨淡的光,照得医馆门前那两盏写着“梁氏”的红灯笼,红得像凝固的血。檐角的铜铃还在轻轻晃,铃舌上积着的薄灰被抖下来,落在手背上,凉得像冰。
“果然是你。”梁红低声说了句,转身回了屋。他从里屋的樟木箱里翻出个红布包,打开时露出七根裹着朱砂的桃木钉,还有一沓黄纸符,符上的朱砂是用雄鸡血调的,在油灯下泛着暗红光晕。爷爷生前说过,这柘城底下埋着条老河,河底有不干净的东西,若是哪家的屋子总招阴邪,用九阳驱魔阵准能镇住——这阵要在午夜子时布,以医馆正中央为阵眼,七根桃木钉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扎下去,再焚上三道驱邪符,阵眼处摆上一碗掺了艾草汁的无根水,便能引邪祟现身。
搬开医馆中央那张八仙桌,扫净地上的灰尘,从药柜里取了把小巧的铜铲,在地上划出七道浅痕。油灯被他挪到墙角,光线下,手腕上那串爷爷留下的桃木珠轻轻发烫,这是有邪祟靠近的征兆。子时的梆子声从街尾传来时,最后一根桃木钉刚好扎进土里,钉头的朱砂在地上洇开一小片红,像颗小小的血珠。
梁红站在阵外,从袖袋里摸出三道黄符,捏在指尖。檐角的铜铃又响了,这次响得更急,风也跟着大了起来,吹得油灯的火苗往一边倒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墙上像个扭曲的鬼影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黄符凑到灯上,火苗“呼”地一下窜起来,烧得符纸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冒出的烟不是寻常的灰白,而是带着点淡淡的青黑色。
“既然来了,就别躲着了。”他扬声道,声音在空荡的医馆里回荡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,却更多是坚定。符纸烧尽的灰烬落在阵眼处的那碗无根水里,水面立刻泛起一圈圈涟漪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。
突然,后屋的药柜“哐当”响了一声,接着是药罐落地的碎裂声。梁红攥紧了手里的桃木珠,目光死死盯着后屋的门帘——那门帘是祖母绣的兰草,此刻正无风自动,帘角的银线在昏暗中闪着冷光。一阵更浓的寒气涌了过来,比刚才窗外的风还要冷,带着点腐烂的水草味,直往他鼻子里钻。
他看见阵眼处的水面上,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影子,像是个蜷缩着的人,浑身裹着湿漉漉的黑布,看不清脸。那影子一出现,檐角的铜铃就不响了,整个医馆静得可怕,只有那影子在水面上轻轻晃动,发出细微的“滴答”声,像是水珠落在地上。
“你是冲着这医馆来的,还是冲着我来的?”梁红问,指尖的桃木珠烫得更厉害了,几乎要烧到的皮肤。想起爷爷说过,九阳驱魔阵不是要伤邪祟,而是要逼它显出真身,问出缘由——这柘城的邪祟大多是有执念的,若是能解了它的执念,自然就不会再作祟。
那影子在水面上顿了顿,慢慢抬起头。梁红借着油灯的光,终于看清了它的脸——那是张年轻女子的脸,脸色苍白得像纸,眼睛却黑得吓人,没有一点眼白,嘴角还挂着几缕水草。他认出这张脸了,是上个月在东河投水自尽的李姑娘,听说她是为了反抗家里安排的婚事,夜里偷偷跑出去,就再也没回来。
“我……我冷……”李姑娘的声音轻飘飘的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带着哭腔,“我找不着回家的路,看见你这医馆亮着灯,就想来暖和暖和……”
梁红的心沉了沉。他想起前几日王阿婆说的话,想起那些散落的当归和门槛缝里的黑灰——当归是活血的,黑灰是水里的淤泥,这李姑娘定是在水里待得久了,魂魄受了寒,又找不到归处,才会被医馆的灯光吸引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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