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朝阳,挣扎着穿透浓厚的晨雾,将冰冷而微弱的光线洒在通往区上的土路。柳映雪独自一人走在路上,脚步沉稳,踏在布满霜花的枯草上,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
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眼睛,经过一夜恨火的焚烧与泪水的洗涤,此刻却亮得惊人,里面不再有彷徨与痛苦,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、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绝。
她没有直接去区公所,更没有再去武装部找顾长风。手中的证据烫得她心口发疼,但她知道,单凭这份来自军队内部调查的材料,还不够“圆满”。她需要另一个更具群众基础、更名正言顺的组织作为后盾和平台,将这件事从“个人恩怨”提升到“维护军属权益、批判封建陈规、扞卫新婚姻法”的政治高度。这个组织,就是妇女联合会。
区妇联的办公室,设在区公所旁边一个独立的小院里,比武装部那边更显安静。柳映雪整理了一下因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襟,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了进去。接待她的是区妇联的王主任,一位四十多岁、面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女干部。
“王主任。”柳映雪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重。
王主任抬头看到她,有些惊讶:“映雪同志?这么早过来,是妇救会有什么事吗?”她对柳映雪印象很好,知道这是个能干踏实的年轻干部。
柳映雪没有绕圈子,她走到王主任办公桌前,没有坐下,而是直接从上衣内侧那个最贴身的口袋里,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用手绢包裹的、她视若性命的小包。
“王主任,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,“我今天来,不是为公事。是有一件……关乎我自身,也或许关乎很多像我一祥被欺骗、被压迫的妇女姐妹的事,要向组织,向妇联,汇报和控诉!”
王主任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。她看着柳映雪那双泛着血丝、却异常坚定的眼睛,以及她手中那明显被精心保管的小包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她站起身,绕过桌子,拉着柳映雪的手让她坐下,又给她倒了杯热水,语气温和而郑重:“映雪同志,别急,慢慢说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妇联就是咱们妇女的娘家,有什么委屈,你尽管说。”
温热的水杯捧在手里,却驱不散柳映雪心底的寒意。她抬起头,目光直视王主任,开始了她的陈述。她没有从李建业的重婚说起,而是从最开始,那个看似“光荣”的起点切入。
“王主任,我的情况,您可能知道一些。我叫柳映雪,柳家沟人,是李建业的妻子。”她顿了顿,纠正道,“或者说,法律上还是他的妻子。他是民国三十五年春参的军,走的时候,留下话,让我等他回来,替他孝顺父母。”
她的语气平铺直叙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“这一年多,我在家,伺候公婆,操持家务,积极参加支前工作,不敢有丝毫懈怠,心里就盼着他平安,盼着胜利团聚的那一天。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,“可是,没有信,没有钱,什么都没有。公婆总是用‘部队转移’、‘音讯难通’来搪塞我。起初我信了,后来……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。”
她开始条理清晰地列举她发现的疑点:
“我发现公婆私下里有来路不明的钱用,生活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困顿。”
“我发现他们千方百计阻挠我打听任何关于李建业和独立团的消息,甚至偷偷搜查我的房间。”
“我听到他们私下交谈,提到‘建业寄回来的’,提到‘首长岳父’,提到‘千万瞒住’!”
“村里的邮差老马,可以作证,他曾见过我公公李守仁鬼鬼祟祟去镇上邮局,疑似向南方大城市汇钱!”
“邻村洼里店的退伍伤残军人杨大壮,曾是独立团的兵,他亲口证实,李建业在团部当参谋,‘命好’,‘跟在首长身边’!”
一条条,一件件,她陈述得冷静而清晰,时间、地点、人证、细节,环环相扣,将李守仁和张氏长达一年多的欺骗、隐瞒、以及可能存在的合伙侵占军属权益的行为,揭露得淋漓尽致。王主任听着,脸色越来越凝重,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动着。
“这些,还只是他们欺骗我的行为。”柳映雪的声音在这里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,“直到昨天,我才拿到了……拿到了李建业背叛革命军人纪律、背叛我们婚姻的……确凿证据!”
她终于,颤抖着,将那个手绢包打开,露出了里面折叠整齐的纸张。她将顾长风给她的那份证明材料副本,双手递到了王主任面前。
“王主任,您看!这就是李建业!这就是那个让我苦等、让我替他尽孝的丈夫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有力,“他在外面,早就另娶了他人!娶的是首长的女儿!婚礼是在师部招待所办的!时间是今年五月初!这些,都有记录可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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