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国军区总医院的干部病房,暖气烧得很足,与窗外呵气成冰的严寒仿佛两个世界。
尚未出院的韩梅靠在床头,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,脸色依旧带着产后的虚弱与苍白,但比起刚生产完那会儿,总算有了些许血色。
只是那双曾经明亮倔强的眼睛,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,空洞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,没有焦距。
孩子被护士抱去喂奶了,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,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管道里水流潺潺的声响。
这种寂静让她感到窒息,却又无力打破。李建业那个名字,像一根毒刺,深深扎在她心里,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,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耻辱和愤怒。她努力不去想,可那个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孩子,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段被欺骗的婚姻。
房门被轻轻敲响,随即推开。进来的是她父亲韩师长的警卫员,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。他手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文件或水果,而是捏着一份薄薄的、盖着军邮戳的电报抄送件,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。
“小梅同志,”警卫员的声音放得很轻,带着小心,“首长让我把这个……送过来给您过目。”
韩梅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,眉头下意识地蹙起。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。她伸出手,指尖有些冰凉,接过了那份电报。
展开。白纸黑字,清晰地映入眼帘。
是关于李建业的战报抄送。详细记述了他在西南边境一次攻坚战斗中,如何率领尖刀排英勇作战,为掩护战友身负重伤,以及……因其表现突出,战功卓着,已被任命为某边防团侦察连连长。
“嗡”的一声,韩梅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,耳边一阵轰鸣。捏着电报的手指瞬间收紧,指甲掐进了单薄的纸张里,留下深深的折痕。
升职?连长?他李建业,那个道德败坏、欺骗了她和她全家的混蛋,居然……居然还能升职?在差点丢了性命之后,非但没有被遗忘在哪个角落自生自灭,反而因为那点“军功”,又爬了上去?
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,如同打翻的五味瓶,在她胸腔里猛烈地翻搅起来。有荒谬,有愤怒,有不甘,有讽刺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、基于过往那点虚假情意而产生的、对其伤势的微弱心悸。但这丝心悸立刻被更汹涌的恨意所淹没。
他凭什么?!凭什么在毁了她的人生之后,还能在另一边“建功立业”?这世道,难道就没有真正的报应吗?难道穿上那身军装,曾经犯下的罪孽就可以被抵消一部分吗?
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不是因为伤心,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委屈和无力感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,但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警卫员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剧烈起伏的胸口,不敢多待,低声说了句“您保重身体”,便匆匆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门。
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韩梅一个人,和她手中那份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电报。她猛地将电报揉成一团,狠狠摔在地上,仿佛那样就能摔碎这个令人作呕的消息。可那几行字,却像烙印一样,刻在了她的脑子里。
……
师部办公室里,韩师长站在窗前,同样刚刚看完了那份战报和晋升令的正式文件。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。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,烫到了手指,他才猛地回过神,将烟蒂摁灭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。
作为军人,他太清楚“战功”二字的重量。在枪林弹雨里,用命换来的功劳,是做不得假的,也是任何一支有纪律的军队必须承认和褒奖的。
李建业在此次战斗中的表现,无论是出于何种心理,客观上,他做到了一个军人该做的,保护了战友,完成了任务。
这一点,他无法否认,甚至……在铁一般的战功面前,他内心深处那属于军人的一部分,对此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认可。
但这丝认可,与他作为父亲对李建业的滔天恨意相比,微不足道。
这个混账东西!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他毁了梅子的一生,让韩家蒙羞,如今却靠着在边陲卖命,又混了个一官半职!这让他感觉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。
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个孩子。那个流淌着李家血脉的孩子,如今就在医院的婴儿房里。
每次看到那个小小的、懵懂无知的脸庞,他心中就充满了矛盾和挣扎。让孩子认李建业那个父亲?绝无可能!那是对梅子、对韩家的二次伤害。可让孩子顶着李家的姓?那更是奇耻大辱!
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门被敲响,政委拿着几份文件走了进来。看到韩师长难看的脸色,政委叹了口气,在他对面坐下。
“老韩,李建业的事……你也知道了。”政委的语气带着斟酌,“功是功,过是过。他过去的错误,组织上已有定论,惩罚也执行了。现在他在前线立功,按照规定,该表彰的表彰,该使用的使用。这是原则问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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