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王氏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,没读过什么书,一辈子在田埂上和灶台边打转,但她心里有本再清楚不过的账,算的是人情冷暖,是日子该怎么过下去。
儿子手术成功,让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,可那口气还没喘匀实,老中医那句“三胎”的诊断,就像一块更沉的巨石,“咚”地一声又砸在了她心坎上。
她夜里躺在临时搭起的地铺上,听着里间儿子因疼痛而压抑的翻身声,听着外间儿媳因怀孕而沉重的呼吸声,再摸摸自己这把不算硬朗的老骨头,愁得整宿整宿合不上眼。
三个!那可是三个娃娃!映雪这身子,本来就单薄,前阵子为了照顾长风,更是耗得油尽灯枯似的,如今肚子里揣着三个,往后几个月可怎么熬?
生产的时候,又得遭多大的罪?光是想想,顾王氏就觉得心慌气短。
儿子这边也离不了人。手术是成功了,可伤筋动骨一百天,他那是碎了骨头伤了神经,一百天都未必能好利索。
现在连吃饭、翻身都得人搭把手,后续那什么“康复训练”,听着就更磨人。自己一个老婆子,顾了这头,就顾不了那头。
总不能指望怀着三胞胎的儿媳,再去伺候重伤卧床的丈夫吧?那简直是把她往死里逼。
几天下来,顾王氏眼角的皱纹更深了,嘴角也起了燎泡。她反复掂量,把娘家婆家、远近亲戚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筛子。
最终,一个人选渐渐清晰起来——她那个守了十几年寡、一直住在南边老家镇上的表姐,顾长风的表姨妈,周陈氏。
周陈氏命苦,年轻时丈夫就被拉了壮丁,再没回来,唯一的儿子长到十来岁也得病夭折了。她一个人靠着给人缝补、做点小工过活,性子被生活磨得既坚韧又沉默,干活更是一把好手,利索得很。
最重要的是,她是自家人,是长风的亲姨妈,又是孤独一人,请来照顾重伤的外甥,名正言顺,也会尽心尽力。
打定了主意,顾王氏便寻了个下午,趁着柳映雪去医院送饭还没回来,儿子精神头也稍好些的时候,搬了个小凳子坐到顾长风床边。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泥土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。
“长风啊,”顾王氏开口,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商量的语气,“娘有件事,想跟你和映雪商量商量。”
顾长风靠在床头,左臂依旧固定在胸前,脸色比之前好了些,但眉宇间还带着伤病的虚弱和沉郁。他看向母亲,点了点头:“娘,您说。”
“你这次伤得重,映雪又……”顾王氏顿了顿,把“怀了三胎”这几个有些惊人的字眼咽了回去,含糊道,“映雪身子也不方便,里里外外就娘一个人,实在是……有点转不开磨。”
她搓着粗糙的手指,继续道,“娘想着,你表姨,一个人在南边过日子也不容易,性子是闷了点,但干活勤快,也细心。我想捎个信去,请她过来一段日子,专门照看你的起居、帮你做做康复。这样,娘就能腾出手来,好好照顾映雪和她…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。你看,这么安排,成不成?”
顾长风听完,沉默了。他当然知道母亲的难处,也明白这是眼下最实际、也最稳妥的办法。
表姨寡居多年,无儿无女,来他这里,也算是个依靠。只是……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动弹不得的左臂,一股混合着羞愧和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堂堂七尺男儿,征战沙场多年,如今却要劳动年迈的姨妈千里迢迢来伺候自己……
他良久没有说话,病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。
傍晚,柳映雪提着空了的饭盒从医院回来,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。顾王氏又把同样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。
柳映雪听完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眼圈就微微泛红了。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,婆婆的考量句句在理,都是为了这个家,为了她和孩子,也为了长风能更好恢复。
可一想到要让从未谋面的年迈姨妈,来承担本该属于她的责任,来照顾她重伤的丈夫,而自己却因为身体原因“退居二线”,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和无力感便攫住了她。
“娘……”她声音有些哽咽,“是我没用,身子不争气,还要劳累您和大姨……”
“傻孩子,这说的什么话!”顾王氏连忙拉住她的手,打断她,“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,不,是……是更金贵的时候!照顾好你和肚子里的孩子,就是咱家眼下最大的事!长风这边,有你表姨帮着,我时不时盯着点,你放心。咱们一家人,不说两家话,劲儿得往一处使。”
柳映雪抬头看向床上的顾长风,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。
顾长风迎上妻子的目光,看到了她眼中的愧疚和担忧,也看到了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,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娘考虑得周到。就……按娘说的办吧。给表姨去信,请她过来。辛苦她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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