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箭穿心的痛楚还未散去，死寂中却有觥筹交错、轻歌曼舞之声由近及远传来。
声音忽地变大，欢声笑语在耳边炸开。
慕青猛地睁开眼睛。
高台之上，舞女身姿摇曳；周围坐席间，人影幢幢，笑声连连。
有人见她望过来，遥遥举杯笑道：“慕少师！可是醉了，再来一杯？”
慕青用力握住胸口的衣襟，眼前的景象与心中的疼痛交织在一起，令她脸色煞白，摇摇欲坠。
这是又活过来了吗？
身边有人递过一盏温水，轻声问道：“可是方才喝了杯冷酒激到了？”
慕青轻轻歪了下头，她不敢看那人的长相，怕失了态。
余光中，那人玉面粉黛，一双杏眼流露关切，正捧着杯子等自己接过。
户部尚书夫人，前丞相容远之女。
至交，容月。
慕青一滴泪划过面颊，她连忙抬袖去遮。宽大的朝服将整张脸遮盖住，她呆了好久才缓缓移开衣袖，朝容月一笑：“不碍事，我出去缓缓。”
她起身欲走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，对容月说：“我很想你。”
容月讶异间又觉好笑：“你是真醉了，说什么胡话，咱俩这些日子不都在一块儿，我家尚书都说要揍你了。”
慕青眨眨眼：“便叫他来，我也试试他那三脚猫功夫可有长进。”
没等容月回话，她匆匆离席，身后有同僚高声唤道：“少师，慕少师！别走啊，再来上几杯……”
慕青大踏步朝前走，潇洒至极，她举手摇摆，一次也没回头。
坐席间，几个官员低声八卦着：“哎，我看慕少师今日兴致不是很高啊，往日这种场合属她玩得欢，怎么……”
“我觉得正常，你要是击退番邦的大将军，胜仗回来做个舞文弄墨的少师，你也高兴不起来……”
“小声点！这可不能乱说，再者说，这可是慕少师自己跟圣上求的，我看不是因为这个，你们说会不会……”
“你要这么说……今日是没见着顾丞相啊，听说又和三皇子下锦州还没回来呢。”
——
皎皎银月，春和楼下，锦鲤池旁。
慕青跪坐在池边，颤抖着抚摸自己的面颊，她的脸在水波荡漾中扭曲变形，唯有痛苦始终萦绕。
她再次重生了，这已是她第三次重生了。
第一世，她对顾兰倾一见钟情，非他不嫁，蛇曲山之夜后，二人请旨赐婚。
琴瑟和鸣不过半年，圣上听信谗言进府搜查，搜出兵器盔甲百副，判顾家谋逆大罪，满门抄斩。
从搜查到问斩不过短短四天，仓促诡异，饶是想自证清白也无力回天。
第二世慕青在发现自己重生后步步为营，发现谋逆之事乃二皇子齐厌一手策划。
侥幸躲过一劫，却等来了皇帝一纸诏书令顾兰倾前去督战，结果叛军半夜袭城，顾兰倾为拖时间孤军奋战后被五马分尸。
而慕青，在城根底下，被乱箭穿心。
在生命游离之际，她看见曹公公踱步而来，轻声叹道：“情关难过啊，可这皇城根儿底下，哪能是顾家和慕家的地盘呢……”
那时她才明白，即便不当什么祁连将军，即便自己父亲早就将兵权全部归还，即便顾兰倾一生为民，两袖清风……
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，也绝不允许一丝可能性的存在。
最是无情帝王家，慕青冷笑着将手伸进水里，捧起水浇在自己脸上。水珠嘀嗒嘀嗒，仿若倒退的钟声。
这一世她要怎么办呢？
她的脑中浮现最后见到顾兰倾的样子。
他笑着将自己拥入怀里，说很快就会回来，这一次不用她这个女将军冲锋陷阵了，他也可以见见她口中的大漠孤烟直了……
可之后呢？
那个清风霁月如翠暮苍山的男子，永远留在了边关。
慕青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决绝。
这一世，她要他永远活下去。
就算代价是他娶妻生子，和别人白头偕老，就算分道扬镳，山水不相逢……
慕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，仿佛要将三世的委屈哭出来，她哭到声嘶力竭，哭到几乎要干呕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她抽噎着站起身，整衣敛容，待夜半微风吹散脸上的泪痕和眼睛的红肿，她大步离去。
春和楼下重归寂静，远处，竹柏森然，人影闪动。
顾兰倾静静站在树下，墨发青衣执扇而立，似苍茫青山，萧萧肃肃。
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，手指摩挲着玉的润泽，眼色阴晦。
——
第二天是休沐，慕青却早早地起了床。丫鬟春儿觉得奇怪。
往日自己家主子就连上朝都是最后一个到，能晚到绝不早到，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人，今天怎么这么反常？
慕青一边对镜贴花黄，一边问道：“早饭可备好了？”
春儿嗫嚅道：“还没……小的没想到您起那么早，吩咐下边儿到厨房温着呢……”
慕青笑骂道：“听你这语气我还起早起错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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