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安渡口的喧嚣如同沸腾的鼎镬,瞬间将林昭月(林月娘)吞没。码头上人流如织,汗味、鱼腥、劣质脂粉香、牲畜粪便的恶臭混杂着潮湿的河风,扑面而来,熏得她几欲作呕。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,商贩声嘶力竭地吆喝,官兵挎刀巡逻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面孔。这里是与金陵截然不同的、充满粗粝野性的江湖气息,却也潜藏着无处不在的危险。
她紧紧抱着粗布包裹,将头垂得更低,混在杂乱的人流中,脚步虚浮地向前挪动。低烧未退,浑身酸痛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。船夫留下的油纸包紧贴胸口,那“黑水驿”三个字如同烙印,烫得她心头发慌。黑水驿在哪里?是何地?谁在等她?是敌是友?
她不敢停留,必须尽快离开这龙蛇混杂的渡口。慕容垂的追兵定然已收到风声,此地眼线密布,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。
她强打精神,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。渡口旁有不少简陋的茶寮、脚店,供来往客商歇脚。她需要找个地方稍作休整,打探消息,更重要的是,必须换掉这身湿透冰冷、几乎能拧出水的衣衫,否则风寒加重,寸步难行。
她挑了一间最不起眼、靠近码头边缘、用破旧芦席搭成的脚店。店内光线昏暗,气味难闻,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苦力和行色匆匆的旅人。店伙计是个满脸麻子的瘦小汉子,正无精打采地擦着桌子。
“伙计,可有干净房间?要热水。”林昭月压低声音,将几枚铜钱放在柜上。
伙计抬起眼皮,打量了她一眼,见她虽衣衫朴素、满面风尘,但举止间依稀带着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气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懒洋洋地指了指后面:“最里头那间,一天五个大钱,热水另算。被褥自己铺。”
林昭月付了钱,拿起钥匙,快步走向后院。所谓的房间,不过是间用木板隔出的狭小空间,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。但此刻,这已是难得的栖身之所。
她闩好门,立刻脱下湿冷的衣衫,用伙计送来的、仅存一丝温气的热水匆匆擦洗了身子,换上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裙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,让她打了个寒颤,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她将换下的湿衣卷起塞进包裹底层,又取出一点干粮,就着冷水勉强咽下。
必须尽快弄清“黑水驿”的方位和路线。她重新包好头巾,遮住大半张脸,深吸一口气,推门走出房间,来到前面茶寮,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,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,竖起耳朵,仔细捕捉着周围旅人的交谈。
“……听说北边又不太平了,鞑子蠢蠢欲动,粮价飞涨……”
“漕帮这几天查得严,说是丢了批要紧的货……”
“嗨,还不是上头那些大人物斗法,苦了咱们这些跑腿的……”
“前头黑水河那段路最近可不太平,有水匪出没,过路的商队都加了镖师……”
黑水河?!林昭月心中一动!黑水驿是否就在黑水河附近?她凝神细听。
“可不是嘛!黑水驿那边前几天还出了人命,说是两拨人火拼,死了好几个,官府都惊动了!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!听说牵扯不小,是京里来的贵人……”
“唉,这世道……还是早点把货送到,回南边安稳……”
京里来的贵人?火并?林昭月的心沉了下去。黑水驿果然不是善地!那里刚发生过冲突,形势复杂,自己此时前往,岂不是自投罗网?但船夫特意指明此地,必有深意。是陷阱?还是唯一的生路?
她正思忖间,眼角余光瞥见茶寮门口光线一暗,走进来三个穿着普通劲装、腰间鼓囊、眼神精悍的汉子。他们一进来,目光便如同鹰隼般扫过店内每一个人,最后若有若无地在林昭月这个孤身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。
林昭月后背瞬间绷紧!是追兵?!慕容垂的人动作这么快?!她立刻低下头,假装喝茶,握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,心脏狂跳。
那三人并未立刻过来,而是在门口一张桌子坐下,叫了酒菜,低声交谈起来,声音压得极低。但林昭月耳力极佳,隐约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:“……画像……没错……渡口……盯紧北上的船……”
他们果然在找她!而且有画像!此地不宜久留!
她强作镇定,放下茶碗,留下茶钱,起身便要走。
“这位姑娘,请留步。”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。
林昭月浑身一僵,缓缓转身。只见那三个汉子中为首的一人已站起身,拦在了她面前,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:“姑娘面生得很,不是本地人吧?这是要往哪儿去啊?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在她脸上和包裹上来回扫视。
另外两人也站起身,隐隐呈合围之势。
茶寮内其他客人见状,纷纷侧目,但无人敢出声。
林昭月心中警铃大作,知道来者不善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脸上挤出一丝怯懦和惶恐,声音细若蚊蝇:“几位……几位爷有何指教?小女子……小女子是去北边投亲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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