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王府,外书房西侧厢房。
这里原是萧璟偶尔处理紧急军务的偏厅,如今临时拨给了脱里用。
桌上摊着几卷边角磨损的行军日志原本,还有空白的宣纸、砚台、墨锭,以及一支被握得有些汗湿的毛笔。
脱里跪坐在蒲团上,腰板挺得笔直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他面前摊开一张纸,纸上写着几行字——如果那歪歪扭扭、忽大忽小、墨迹浓淡不均的痕迹能被称为“字”的话。
“戍、时、三、刻……”
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,舌尖顶着上颚,笔尖则悬在纸上,迟迟不敢落下。
他已经写了快一个时辰,手腕酸,额角冒汗,可写出来的字还是像喝醉的虫子爬过雪地,东倒西歪,毫无章法。
有几处用力过猛,墨透纸背;又有几处轻飘飘的,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“不能给王爷丢脸……”脱里小声给自己打气,
但是这毛笔字也太难写了,在草原的时候,哥夫给他做的铅笔,才好用呢。
但是想起萧璟将这份“差事”交给他时,虽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,但语气里似乎有一丝……信任?
他深吸一口气,重新蘸墨,对准下一行。
偏偏这时,窗棂被风吹得“咯吱”一响。
脱里本就全神贯注,被这动静惊得一哆嗦,手腕一抖,饱蘸浓墨的笔尖“啪”地一下杵在了刚写好的半页纸上!
一团浓黑的墨迹迅速晕开,吞噬了好不容易写端正的几个字。
“啊!”他低呼一声,慌慌张张提起笔,却带翻了手边的砚台。
“哐当——”
厚重的砚台侧翻,里头蓄着的半池墨汁泼洒而出,浸透了底下垫着的羊毛毡。
迅速蔓延,染黑了小半本摊开的空白册子,以及脱里来不及收回的袖口和手背。
脱里僵在原地,看着眼前一片狼藉,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完了。
这是他唯一的念头。
他手忙脚乱地想抢救,抓起那本被墨汁糊住的册子,墨迹未干,粘腻地沾了他满手。
他又去扯毡子,结果带倒了笔架,几支毛笔滚落,在沾染墨汁的毡子上滚出更多凌乱的黑痕。
等到他终于停下来,喘着气看着自己的“杰作”时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书案一片混乱,墨迹斑斑。
最重要的那本待抄录的空白册子,封面和前面几页已经看不出原色,皱皱巴巴地糊在一起。
他自己的手上、袖口、前襟,甚至不知何时蹭到了脸颊和下巴上,全是黑乎乎的墨迹。
他抬起脏兮兮的手,想擦擦汗,结果把额头上也抹了一道黑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熟悉的、沉稳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脱里浑身一激灵,猛地抬头。
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,萧璟迈步走了进来。
他似乎是刚巡视完京郊大营回来,一身劲装尚未换下,肩头还带着外面清冷的气息。
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房间,随即,定住了。
账……内……
萧璟愣住了。
原本整洁的偏厅,此刻仿佛刚被一群战马踏过。
书案上,墨汁横流,纸张狼藉,毡子污秽,毛笔散落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烟墨气。
而制造这片混乱的“罪魁祸首”,正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,举着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,站在废墟中央。
见他进来,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先是一亮,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但随即,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,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惊慌和心虚。
“王、王爷……”
脱里的声音弱下去,细若蚊蚋,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,眼神躲闪,不敢看萧璟的脸。
萧璟没有说话。
他缓步走上前,靴底踩过地上溅落的墨点,停在书案前。
他的目光落在那本惨不忍睹的册子上,停顿片刻,然后伸出手,用两根手指将它拎了起来。
萧璟垂眸,看着指尖的墨,又看看册子上那些辨不出原形的鬼画符,以及几处勉强能认出是汉字、但结构歪斜得像要散架的笔迹。
他闭了闭眼。
额角的青筋跳动,又被强行按捺下去。
他抖了抖那本册子,墨迹晕染得更开。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,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:
“这就是你整理的‘日志’?”
脱里被那平静的语气吓得更厉害了。
他缩着脖子,恨不能把自己团成一团藏起来,声音带着哭腔,却还在努力辩解:
“我、我很认真写了……真的,每一个字都很认真……”
他越说声音越小,因为自己也清楚,那些“字”实在拿不出手。
“认真?”萧璟重复,语调微扬。
他看着脱里那张花猫脸上真挚又惶恐的表情,再看看手里已经报废的册子。
他拿着册子的手垂下,另一只干净的手抬了起来,虚握成拳。
——军中教训毛手毛脚新兵的习惯动作。
他的手臂已经抬起。
“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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