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紫英那句“不该来的宿命之人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。凉亭内,紫色的织梦兰依旧摇曳生姿,馥郁的甜香几乎要凝固空气,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无声地编织着迷离的幻境。
黛瓃胸前的红玉微微发烫,那温度并不灼人,却似一种无声的共鸣。她清澈的眸子宛如山涧最纯净的泉水,直视着冯紫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,没有退缩,反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坦荡与探究:“少城主此言何意?何为不该来?何为宿命?我们只是遵循罗盘的指引,寻找遗失之物,无意闯入贵地,更不知晓此地是‘遗忘之都’。”
她的话语清脆,带着少女特有的直率,却也隐隐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——寻找天蚕碎片,完成蚕神遗愿,是她自血脉深处承继的使命,不容动摇。
姬黄上前一步,玄色龙鳞甲在织梦兰流转的紫华下泛着沉静而幽深的光泽,肩胛处的秘纹骨片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警惕与凝聚的力量,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,与这片天地的某种韵律隐隐对抗。
“冯少主,”他的声音低沉有力,如磐石坠地,“我等自寂灭回廊脱身,实属侥幸。误入宝地,若有打扰,先行致歉。然,我等所行之事,关乎人族福祉与古老传承,绝非无的放矢。公子既知我等来历,又识得寂灭回廊之名,想必知晓更多。这‘不该来’的警告,还请明示。”
他的目光如炬,沉稳而锐利,试图穿透冯紫英那温润表象下的重重迷雾。
柳湘莲依旧慵懒地倚靠在凉亭的雕花柱子上,九个颈环构成的“九首铠”在迷离的紫色光晕中显得格外妖异神秘。他碧绿的竖瞳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一丝玩味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,语调拖长,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:“呵,‘遗忘之都’?名字倒是贴切得很。繁华得像个精心编织、不容打扰的美梦,底下却透着股…嗯,沉年腐朽的棺材味儿。少城主,你这担子,怕是不轻吧?说说看,我们这些‘宿命之人’,是踩到你哪条痛筋了?还是搅了谁的好梦?”
冯紫英的目光在柳湘莲身上停留片刻,那丝惊疑更深,却被他极好地掩饰下去,并未直接回答那带刺的询问。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黛瓃和姬黄,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,那其中有无奈,有淡淡的怜悯,甚至…还有一丝极淡的、不易察觉的,仿佛同病相怜般的共鸣。
“明示?”冯紫英轻轻摇头,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石几上的古琴琴弦,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,“有些事,知晓本身,便是灾祸的开端。正良城…”
他抬眼,望向庭院上空那仿佛被无形力量约束着的、呈现出奇异柔光的“天空”,“…是时间的弃儿,空间的孤岛。它依靠着残存的神力维系着表面的繁荣与宁静,如同这满园的织梦兰,美丽绚烂却脆弱无比,需要极致的安静与绝对的平衡才能维持。你们的到来,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黛瓃颈间微光的红玉和姬黄肩胛嗡鸣的骨片,“…带着外界的风尘、异宝的波动,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…那源自混沌初开、近乎本源的力量印记,对这座脆弱的孤城而言,无异于惊涛骇浪。它可能唤醒沉睡的灾厄,也可能…加速这座城最终的崩塌与遗忘。”
他话音落下,凉亭内一片寂静,只有织梦兰无声摇曳,甜香愈发浓重。
然而,他话锋却微微一转,语气中的凝重稍减,换上了一丝属于主人的礼节性的缓和:“不过,事已至此。琴音引客,叶笛相和,亦是缘分。诸位想必也历经艰险,疲惫不堪。正良城虽为遗忘之地,待客之道尚存。”他抬手,轻轻击掌,掌声清脆,在寂静庭院中传出很远。
两名穿着绛紫色宫装、裙裾袖口皆绣着那种奇异蚕形暗纹的侍女,如同自花影深处融出般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径尽头,恭敬垂首,姿态柔顺得没有一丝声响。
“带贵客们去‘怡红院’歇息,备好净水、衣物、膳食,务必周全。”冯紫英吩咐道,语气恢复了作为少城主的从容与疏离,仿佛刚才那番触及核心的警告只是幻觉,“诸位可安心休整。至于其他…容后再议。” 他最后那句“容后再议”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,也暂时为这场充满试探与机锋的初次见面画上了休止符。
“怡红院”并非其名所示的那般秾艳,而是一座独立于正良城主建筑群之外、依偎着一处小型石林瀑布的精巧院落。院墙爬满了翠绿的凌霄藤蔓,点缀着星星点点的、宛如血色星辰的红色小花,与外面那铺天盖地的紫色织梦兰形成鲜明对比,显得格外清新而富有生机,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院内小桥流水,亭台楼阁错落有致,布局暗合自然之理。几株高大的西府海棠树正值花期,白里透红的花瓣犹如美人施脂,枝条轻摆若佳人扶病。更有一树树凤凰花盛开,大红色的花朵如云似霞,热烈而安静地燃烧着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湿润水汽,沁人心脾,让人心神为之一松,连日来的紧绷似乎都被这流水和花香稍稍抚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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