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沉滞,也最是熬人。潇湘馆内,烛火彻夜未熄,映照着几张憔悴而紧绷的面容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,以及一种无声的、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。黛瓃依旧昏迷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湮灭。
姬黄守在黛瓃榻边,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小手,试图将自己生命的热度传递过去。他一夜未眠,眼窝深陷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往日里清俊的容颜此刻只剩下疲惫与担忧。他的目光几乎胶着在黛瓃苍白的面庞上,每一次她微不可察的蹙眉,每一次她过于轻浅的呼吸,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。
清晨的凛冽的空气,将人的脸吹得有点疼。墨医师和沈清歌例行检查完黛瓃的病情后,急匆匆来到姬严的房间 。
昨天姬严试药后昏睡过去,他们守了一会儿,发现姬严睡得安稳了,便先行离开。这一夜他们很不安心。他们不知道姬严的感觉如何。他们不确定是否应该再试丙方药,是否要冒着牺牲一人,救一人的风险。
他们轻轻推开了姬严房间的门,准备先查看一下他的情况,再想办法救治黛瓃。然而,门开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血腥气与药力的异样气息扑面而来。紧接着,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两人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——
姬严直接挺地倒在地上,身形僵硬,面色是一种骇人的雪白色,唇边、衣襟上沾染着已然发暗的血迹。他双目紧闭,胸口几乎没有起伏,若不是鼻翼间尚存一丝游丝般的气息,几乎与死人无异。
“严公子!”沈清歌失声惊呼,手中的药囊差点脱手落地。她一个箭步冲上前,跪倒在姬严身边,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。
墨医师虽也震惊,但毕竟年长经事,他迅速稳住心神,蹲下身来,手指搭上姬严的腕脉。指尖传来的脉象极其微弱,分明是元气大伤、心脉重损、毒力攻心的濒死之兆!
“快!把我们备下的解毒护心丹拿来!”墨医师声音急促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沈清歌连忙从药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,倒出几粒清香扑鼻的丹药。两人合力,费力地撬开姬严紧咬的牙关,将丹药用温水送服下去。
然而,丹药入腹,姬严的状况并未见明显好转,那丝生机依旧微弱得可怜。墨医师面色凝重,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更为精巧的玉盒,打开后,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、氤氲着淡淡霞光的丹药。“这是正良城的‘九转还魂丹’,有吊命续魂之奇效,希望能护住他心脉一线生机!”
丹药喂下,配合墨医师以银针渡穴,疏导药力,姬严那原本即将断绝的生机,终于被强行稳住了一些,但人也彻底陷入了更深的、毫无知觉的昏迷之中,如同沉入无边海底,何时能醒,甚至能否醒来,都是未知之数。
直到此时,沈清歌才稍稍缓过一口气,目光落在了姬严手边不远处,那卷跌落在地的竹简上。她拾起竹简,展开,上面开始工整,越到后来越潦草、越歪歪扭扭、血迹斑斑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她一字一句地读着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又缓缓松开,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悲喜交集的复杂情感汹涌而上,冲击着她的心房。
喜的是,这竹简之上,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记录,字字泣血,句句含魂! 姬严详细描述了试药的过程,以及对于新药方配方的设想,尤其是那味“龙涎香”作为引经药后,药力如何被引导、如何集中冲击心脉、与那“相思断肠红”之毒如何激烈对抗的过程。他甚至精准地指出了护心丹药力不足的致命缺陷,并提出了加入“千年血参”吊命的关键建议!这已不仅仅是一份试药记录,这简直是一幅用血肉和意志绘制的、通往生还彼岸的路线图!
黛瓃有救了!一直笼罩在众人头顶的、名为“无解”的阴云,被姬严以决绝的姿态,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,透下了希望的曙光!
悲的是,书写这份“希望”的人,此刻却为了这线曙光,几乎燃尽了自己!
看着竹简上那力透纸背、却又因极致痛苦而扭曲断续的笔画,看着那点点喷洒其上、已然变成暗褐色的血沫,沈清歌仿佛能亲眼看到昨夜,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,姬严是如何独自一人,承受着那如同刮骨剜心、冰火交煎的非人痛楚。
他咬着牙,咽下鲜血,以惊人的意志力保持清醒,记录下每一个细微的感受,直至力气耗尽。这是何等的痴情!何等的担当!他心中对黛瓃的情意,深沉如海,重逾山岳,却选择用这种沉默而惨烈的方式来表达,甚至不愿让被救者知晓,徒增负担。
想到这里,沈清歌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,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门外姬黄所在的方向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忧惧。
姬严能为所爱之人做到如此地步,那…那个同样情深义重的姬黄呢?若是将来……自己与柳湘莲之间,那份若有若无、始终隔着一层的情感,又当如何?柳湘莲那看似洒脱不羁、实则难以捉摸的性子,他可会……他可愿为了谁,如此不顾一切?一丝苦涩悄然漫上心头,为她自己的那份尚未明朗的爱情,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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