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僧一道的偈语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贾母心中漾起层层不安的涟漪。“白虎临堂”、“烈火烹油”、“白茫茫地”,这些不祥的字眼整日在她脑中盘旋,挥之不去。
她虽享尽荣华,历经三朝风雨,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,但人老了,对这等关乎家族气运、隐隐指向天机的玄乎警示,反倒宁可信其有。
因此,府内明面上的宴饮游乐、年节筹备虽未停歇,依旧维持着公侯府邸的体面与热闹,但暗地里,各项规矩都严苛了几分。
门禁盘查得愈发仔细,对陌生面孔的警惕提到了极高,夜间巡查的班次增加,护卫们也得了严令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,如同无形的蛛网,悄然笼罩在荣国府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之间。
外书房内,贾政的心情远比贾母更为沉重。
他从宝玉口中听到了那不详的偈语,又看到了宝玉对这段偈语的解释,同时宝玉还给出了应对之法。
在他上锁的柜子里,藏着那封来自首相商容、以血写就的绝命书!那薄薄的绢帛,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,烫得他心口发疼。
他将血书锁在那个只有他自己才能打开的小箱子里,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妻子王夫人。
此事关系太大,知道的人越少,家族才越安全。他日夜思忖如何应对这泼天的干系,是明哲保身,还是如商容所托,暗中筹备?利弊权衡,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他的心神,令他寝食难安。
今日宝玉那一番看似狂悖、实则切中肯綮的言论,虽被他厉声喝止,却像一道强光,劈开了他心中的重重迷雾,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已在他心底悄然成形。
这日,贾政正强打精神,与几位清客相公如詹光、程日兴等在书房鉴赏一幅前朝的古画《雪夜访戴图》,画意高古,笔墨苍劲,众人纷纷赞颂,实则贾政心不在焉,目光时常飘向窗外,留意着是否有新的消息传来。
忽见赖大气喘吁吁地快步进来,也顾不得礼数,直接凑到贾政耳边低语几句。贾政脸色微变,立刻挥手屏退了詹光等人。
不多时,一个风尘仆仆、作行商打扮的汉子被引了进来,正是贾政安插在京城、现任通判的心腹门生傅试派来的家仆。那汉子从贴身夹袄内取出一封以火漆密密封口的书信,双手呈上。
贾政接过信,指尖竟有些发凉。他挥退左右,只留赖大在门口守着,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。
信中言语依旧隐晦,但比之前的消息更为具体:“恩师台鉴:闻师大军已过孟津,旌旗蔽日,不日将抵京畿。朝中暗流汹涌,恐有雷霆之变。费、尤之辈活动频繁,似有罗织之举。恩师身处要津,树大招风,万望慎言慎行,约束子弟,紧闭门户,勿授人以柄,静观待变为上。学生傅试顿首再拜。”
这封信,如同最后一块拼图,与商容的血书、僧道的偈语相互印证,更让贾政确信,一场足以颠覆朝纲、牵连无数身家性命的巨大政治风暴正在朝歌城上空酝酿,电闪雷鸣已隐约可闻。而荣国这艘看似稳固的巨舰,也绝非可以安然度日的世外桃源,一个不慎,便可能被那滔天巨浪拍得粉身碎骨。
他心中焦虑如同烈火烹油,却又无法对家人明言,尤其是对那个刚刚显露出一丝峥嵘棱角的宝玉。
这孩子,虽有见识,有血性,看出了危机,但他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文不能安邦,武不能定国,在这即将到来的、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,仅凭一腔热血和几分机敏,该如何自处?又如何能担得起守护家族的重任?
贾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往日里自己对宝玉那种“恨铁不成钢”的斥责,或许真的是一种失职,未能在他尚且年幼时,为他打下在这污浊险恶的世道中立足的坚实基础。
与此同时,朝歌城中的柳湘莲与冯紫英,处境也愈发艰难。费仲、尤浑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,对京中往来人员,尤其是与西岐、与已故伯邑考有过接触的,或是像冯紫英这般将门之后却不得志的,盘查得异常严苛。
城门守卫增加了数倍,夜间宵禁提前,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如狼似虎,在街巷间穿梭巡视,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。
二人在冯家一处极为隐蔽的外宅中碰头。烛光下,柳湘莲面容冷峻如常,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:“紫英,此地不宜久留。费仲的爪牙像猎狗一样,鼻子灵得很。我们继续待下去,非但查不到更多消息,恐怕自身难保,还会连累冯伯父。”
冯紫英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茶盏乱响,愤然道: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闻太师回朝,被那群小人蒙蔽?看着伯邑考大哥的冤屈石沉大海?”
柳湘莲目光锐利,如同鞘中即将出鞘的软剑:“自然不能。但我们留在朝歌,已是无用。我探听到确切消息,闻太师大军前锋已至黄河渡口。我们不如即刻动身,前往渡口附近等候。闻太师治军严谨,沿途必有接应斥候,我们或可寻机混入军中,哪怕只是将商容血书副本及朝中巨变、伯邑考冤情寻个可靠途径上达,也好过在此坐以待毙,空自愤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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