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处的烟雾升腾起来，那一片哀嚎声连绵数里，声音此起彼伏，最后又渐渐低下去，低下去，一直到城墙外的天空中聚集起了大片的乌鸦，叫声呕哑嘲哳，才将这凄厉的呼喊声盖下去。
忽然之间，远处黑色的鸦群升腾起来，扑棱着翅膀，开始往城墙外的尸群上空聚集。
那鸦群也不知有几十万只还是上百万只，也不知是蛰伏在何处，忽然一瞬间全部从树桠上飞了起来，聚集在桃浪城门外的上空，盘旋着，嘶鸣着，仿佛在举行一场神秘的仪式，连所有的守城军都忍不住抬起头向它们看去。
黑色的乌鸦将即将沉下去的太阳遮挡得密密实实，几乎透不出一丝光线。天空中巨大的月亮也被盖住了，遮天蔽日的鸦群将整个天空和大地变得一片黑暗。
黑云压城城欲摧。
山下被乌鸦的哀鸣声包裹起来。凄厉，嘶哑，不知是在向谁大声地控诉着什么。
无数乌鸦震动起翅膀，天空中于是响起一片振翅的声响，连绵着树梢碰撞的声响，在山谷中激荡不散。守城军们还没有反应过来，无数的乌鸦开始向尸体俯冲下去。
城墙那边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。
很快，惊呼变成了凄厉的惨叫。
第一只乌鸦啄向尸体时，城墙上的士兵还在发愣。接着是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转眼间，整片尸山已被黑色覆盖。活着的难民发出最后的惨叫，很快被鸦群淹没。
“啊——！”
一个士兵突然从城头栽下，他的脸上被乌鸦啄食。紧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守城军终于慌了神，开始胡乱放箭。
箭矢穿过鸦群，却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。乌鸦们似乎被激怒了，它们纷纷扑向城墙上的士兵，惨叫声此起彼伏。
诗魄脸上微微变色：“这是哪里来的乌鸦？”
生烟颤声道：“末日来了，这些鸟兽也好生可怕。我记得在隆冬城中还遇到寒山的宝霜雀成片成片地飞出来，遮天蔽日。也只幸亏宝霜雀不攻击人。”
伴随着一阵一阵凄厉的惨叫声，飞来大片的乌鸦将城墙上的火把也扑灭了无数支，桃浪城门那边又暗了下来。渐渐瞧不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苍雪凝声道：“此地不宜留，诗魄，我们走器师留的豁口。能进城吗？”
诗魄颔首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：“能，就是要再往回折返一段路。”
苍雪道：“那也无妨，我们先走。”
接连目睹两场屠戮，苍黄生烟一行人心中竟出奇地平静，连救人的念头都未曾泛起。
在这末日里，生命如同风中残烛，今日救下，未必能熬过明日寒夜。他们甚至无法苛责桃浪守军——若开城门，雪境百姓又将如何？更何况此刻雪境与蜜合两国，早已被裂死病的阴影笼罩。
不过是用一场灾难换另一场灾难。
粮食、寒衣、药物，样样告罄。寒星子民为末日筹备数百载，当真永夜降临之时，却仍溃不成军。
诗魄引着众人沿山脊折返，碎石在靴底簌簌滚落。
山风呜咽，无人言语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彼此间回荡。约莫一昼夜后，桃浪方向的哀嚎才渐渐消散在重峦叠嶂之中。
苍雪驻足回望。群山如铁，早将那座染血的城池隔绝在视线之外。这里再也瞧不见桃浪的城墙，也不知桃浪那边究竟如何了。
天边的月色又露了出来，冷得发白。
生烟拉了拉她的衣角：“师姐，别看了，走了。”
苍雪这才转过身来。
诗魄带着众人来到山后的山腰，那边有一片树林被砍去，露出一大片空地。年月久了，空地里荒草丛生，草已经长到了一人多高。
诗魄一路拨开草丛，里面露出七零八落的墓碑来。
生烟皱眉：“这里是墓地？”
诗魄点头，声音低沉：“埋的是当年桃浪大火里死去的寒山医师。”
苍雪瞳孔一震：“谁敛的尸？”
诗魄苦笑道：“哪里有什么尸？不过是将义云他们留下来的遗物埋在下面了而已。当年寒山与雪境交恶，暗桩和器师为了怕豁口被发现，索性就在这附近建了一个衣冠冢纪念一下同袍，但是后来也疏于祭拜，这里也就跟着荒废了。”
一边说着，忽然脚步一顿，忍不住“咦”了一声。
苍黄侧目：“怎么了？”
诗魄在一块已经倒伏在地上的石碑前蹲了下来：“这是谁来过？”
众人这才注意到，在这块石碑面前放了一束不起眼的不知名的小黄花。花束用草绳捆得很整齐，虽然很小，却整理得很精致。
苍雪也颇感意外：“这会是谁？”
诗魄拿起这束花端详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如今永夜已至，能采到这样的花实属不易。而且扎得这样仔细，仿佛是一个女子。”
苍雪蹲下身子，却发现墓碑也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。
石碑上刻着的是四个字：义鹰之墓。
没有寒山的标记，没有生卒年月，甚至连“医师”二字都未提及，仿佛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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