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雪低下头，声音几不可闻：“没有……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？”
“不许说谎。”
“阿照。”苍雪想了想，终于说道，“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他心头莫名一紧，语气却故作轻松：“怎么了？”
苍雪的声音很轻：“阿照，我会下院长手令，正式撤销你贴身护卫一职。从此以后，你就只是地下部落的王。我也会以大王之礼敬你、待你。”
不知为何，苍雪不过是按他们之前商议的，让他回到地下人的身份而已，可晚照的内心却如遭重击。
他知道，这一刻迟早要来，可是他没有想到，听到苍雪亲口对他说这句话时，他的内心竟然涌出一种说清道不明的莫名的酸楚和不安。
他黯然握住她的手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“你我身份和过去不同……”苍雪长长的睫羽颤动着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以礼相待……是迟早的事。”
“以礼相待？”晚照的嘴角牵起一丝凄然的弧度，“雪儿……你是不是……不要我啦？”
“不，不是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
“只是我们都身不由己。”
晚照仿佛听见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。那些朝夕相伴、生死与共的岁月，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就要随着他们身份的转变而开始渐行渐远。而他们之间，仿佛开始从纠缠不清走向泾渭分明。
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唯闻屋外护卫搬运物资的呼喝声隐约传来，衬得这一室沉寂愈发压抑。
“雪儿，你说……若我们在地下没有发现我的族人，如今……我是不是至少还能守在你的身边？”晚照苦笑一声，嗓音沙哑，“如果可以……我宁愿一辈子只做你的护卫，只做书院的人。”
“如果……如果我没有被仁心选中，也许，我们已经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妻。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。”她低声回应，睫毛微垂。
晚照忽然自顾自解释：“我知道，你初回寒山，需要在众人面前立威……我自然不可轻佻造次，这些我都懂的。”
苍雪无言，只是重重地点头。
“那你心中……”胸口的酸楚弥漫来开，他声音哽咽，忽然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，“有没有哪怕一点点……舍不得？”
苍雪哽咽道：“我很舍不得。”
晚照捧住她的脸，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痕：“好，等我做了地下部落的王，等我们杀了鱼飞、收服李沐光，我就向书院提亲——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。”
晚照本以为苍雪会毫不犹豫地应下，可苍雪却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地下部落刚迁至此，百废待兴，两族融合千头万绪，寒山求救之事更是迫在眉睫，我们之间的事……恐怕不能操之过急。”
晚照怔在原地，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，终归于寂灭。他感受到她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，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，沉进一片冰海：“雪儿，你真的不要我了？”
“不，不是的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总不肯嫁给我？”
“我只知道现在还不行，但我不知道何时可以……”苍雪望见他眼底清晰的痛色，而自己却一个字也不能多言。她终于落泪，却只能一遍遍重复：“阿照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晚照从怀中取出那只早已褪色发旧的药囊。它的边角已被摩挲得起毛，线头微散，却仍被他视若珍宝地贴身收藏。他轻轻打开系绳，里面那两缕仔细缠好的结发依然安静地躺着。
“雪儿，你当初明明说过，若我只是护卫，我们谈婚论嫁终是难事，若我做了地下族的王，才好两族联姻……你当初答应过我的，你都忘了吗？”
苍雪只觉得风池穴开始突突狂跳，脑中嗡鸣不绝，病毒侵蚀的寒意正一寸寸渗入骨髓。她张了张口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唯有眼泪更加汹涌地落下，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：“阿照，等我们……齐心点燃龙渊之后，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……到那时，我……”
她说不出后面的话。
——到那时，她也许早已不在这人世了。
晚照双耳微动，“望”着她泪眼婆娑却依旧固执的模样，只以为她此刻心中装满了天下苍生，再也容不下半点儿女私情。酸楚如潮水般漫过心脏，他却终究不忍逼她，最终像一个祈求神明垂怜的信徒，许下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遥远诺言：
“那好，等做完该做是事情，等寒山的救援来了，我们再谈此事，好不好？”
他也不知道寒山救援会不会来。
他把期限拉得那样长，长到近乎虚无，仿佛只要时间足够遥远，承诺就永远不会迎来破灭的那一天。
苍雪心中难过，寒山救援何其渺茫，而她服毒的剂量还在不断增加，每一天，她都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。可她仍旧抬起头，逼自己弯起嘴角，轻声应道：“……好。”
晚照凄然一笑，执起她冰凉的手，像一个孩子固执地索要最后一句保证：“那你发誓……等到那一天，我若捧着聘礼来提亲，你绝不准……再拒绝我。”
苍雪心中一震，蓦地抽出照雪刀，寒光一闪便划破指尖。殷红的血珠涌出，一滴、两滴，落在那一只药囊上。她沉声道：“苍天在上，若我苍雪此生辜负晚照，便叫我神识俱灭、魂飞魄散。”
晚照大惊失色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刀：“雪儿，别胡说！”
她……终究还是辜负了他吗？
是的——
从她决定对地下部落举起屠刀、用他们的血换取蜈蚣迁徙的那一刻起，从她吞下第一剂足以腐蚀神魂的毒药来拖延芯片病毒那一刻起，他们之间就已经万劫不复，再也无法回头了。
长期服毒的结局她比谁都清楚——那就是神识俱灭，魂飞魄散。
这毒誓，并非诅咒，而是她早已为自己写好的，血淋淋的终局。
但——
她会在最后的时间里，用尽全力，送他和所有人离开这片永恒的黑暗。
……
末日当前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，只有神，才不会接受世人的审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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