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沈月曦“大义灭亲”的表态,如同一块被投入滚油中的冰块,瞬间在朝堂内外激起了剧烈的反应与无尽的猜测。清流文官与寒门士子对此不吝赞誉,奏章如雪片般飞入内阁,称颂太后“深明大义,割私情而全公义,诚为天下母仪典范”,其声浪一时压过了所有杂音。然而,在这片看似一边倒的颂扬声之下,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与潜伏的政敌,却从中嗅到了不同的气息,更加隐秘的谋划在暗夜中加速酝酿。
三司会审的阵仗摆得极大。刑部大堂之上,“明镜高悬”的匾额下,主审官刑部尚书郑迁面色肃穆,左右侍郎及大理寺、都察院派来的官员分列两旁,堂威森严。主犯、前礼部侍郎张文远被除去官袍,身着囚衣,镣铐加身,跪在堂下。他面容憔悴,眼窝深陷,但眼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历经官海沉浮的狡黠。面对如山铁证,他并未过多狡辩,对收受巨额贿赂、泄露考题之事供认不讳,言辞恳切,仿佛痛心疾首。
“罪臣……利令智昏,愧对皇恩,愧对圣贤教诲!一切罪责,皆在罪臣一身,与他人无干!”他叩首于地,声音沙哑,将“一人做事一人当”的姿态做得十足。然而,当被问及沈明轩涉案细节时,他话锋微妙一转,叹道:“沈国舅……少年心性,或许是听闻了些许风声,携重礼寻到罪臣门下……罪臣当时鬼迷心窍,又慑于……慑于国舅身份,半推半就……唉,皆是罪臣之过!” 这番话,看似仍在揽责,却巧妙地将“外戚仗势”、“国舅主动行贿”的印象,如同毒刺般扎入了所有听审官员的心中,其用心之险恶,昭然若揭。
相比之下,沈明轩的表现则堪称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与悲剧。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?甫一被带上堂,看到两旁手持水火棍、面容凶悍的衙役,以及那琳琅满目、泛着幽冷寒光的刑具,便已吓得双腿发软,面无人色。未等郑迁详细讯问,他便涕泪横流,连声喊冤,语无伦次。当刑房书吏面无表情地将那副用来夹手指的紫檀木拶子在他面前“哐当”一放,这位养尊处优的国舅爷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。
“我招!我全招!”他尖声叫道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,“是我是我!是我拿了银子去找的张侍郎!我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……我姐姐……不!太后娘娘她什么都不知道!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!是我糊涂!与我姐姐无关啊!” 他颠三倒四,只反复强调是自己花钱买题,对具体经由何人牵线、如何传递消息等关键细节,却说得含糊不清,漏洞百出。
这番表现,虽暂时坐实了他舞弊之行,也勉强堵住了那些想直接将火烧向慈宁宫的明枪,但那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“与我姐姐无关”,在有心人反复咀嚼下,反倒透出一股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的虚弱。一时间,关于太后是否真的毫不知情,亦或是沈家仗其势焰早已形成惯例的私下议论,在官员们交换的眼神与窃窃私语中悄然流传。
摄政王府,书房。
夜色如墨,书房内仅有一灯如豆。萧衍听着属下关于今日堂审的详尽禀报,指尖在摊开的《大周律》上缓缓划过,停留在“科举舞弊”的条款之上,眸光深沉似海。
“张文远,老吏也。”萧衍声音不高,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,“他认罪太快,太干脆,将所有明面上的罪责一肩扛下,反而显得不真实。他背后定然有人指点,或是有更大的把柄被人捏在手中。查,给本王彻查他近半年的所有银钱往来、府上仆役变动、以及与各部院官员,尤其是那些平日并无多少交集的官员的私下接触。还有,那个将沈明轩引见给张文远的中间人,掘地三尺,也要给本王找出来!”
“是,王爷。”影煞肃然应命,身形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飘忽,他稍作迟疑,又道:“王爷,南疆方面关于那支神秘部队的追查,依旧如石沉大海,毫无进展。他们仿佛从未存在过。但……我们安排在赵贲军中的眼线回报,似乎另有一股极为隐秘的势力,也在暗中打探这支部队的消息,行事风格诡谲,不似朝廷官面上的人。”
萧衍眼中锐光一闪,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:“还有别人在查?有点意思。给本王盯死这股势力,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,目的何在。或许,能从他们身上,找到突破口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影煞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。萧衍起身,走到窗前,推开一丝缝隙,夏夜闷热的风带着泥土气息涌入,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。科举案迷雾重重,南疆奇兵影影绰绰,朝堂之上皇帝心思难测,太后家族又深陷漩涡……这重重迷局背后,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。他必须比所有人更快,手段更凌厉,才能在这乱局之中,守住这风雨飘摇的帝国,以及……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撼动的秩序。
乾清宫,西暖阁。
皇帝萧昱并未就寝,他屏退了左右,只留贴身太监总管王瑾在一旁伺候。他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《峻岭溪山图》,笔触沉稳,山石嶙峋,气势雄浑。王瑾悄步上前,将今日三司会审的细节,特别是沈明轩在堂上失态招供、以及张文远那番看似认罪实则攀咬的供词,低声细细禀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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