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文远的出现,如同在倦勤斋这潭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。他这身崭新的摄政蟒袍,穿在他那略显清瘦的身躯上,非但不显威严,反而透着一种沐猴而冠的突兀与讽刺。
“林仆射,”沈月曦端坐未动,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,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,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余威,“或者说,该称呼你林摄政了?程大将军倒是知人善任。”
林文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,随即恢复自然,甚至带上了一丝“惭愧”:“太后言重了。如今京城初定,百废待兴,程大元帅忧心国事,日理万机。臣才疏学浅,蒙大元帅不弃,委以辅政之责,实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只愿能为稳定朝局、抚慰黎民略尽绵薄,以待陛下圣躬康复。”
他这番话滴水不漏,既点明了自己权力的来源(程知节),又表明了“临时性”和“过渡性”(以待圣躬康复),姿态放得极低,让人抓不住错处。
萧昱猛地抬起头,怒视着林文远,这个昔日在他和母后面前唯唯诺诺的臣子,如今却穿着摄政的袍服,以一种施舍般的姿态站在这里。他想斥责,想痛骂,但看到母亲那平静无波侧脸,最终还是将涌到嘴边的怒斥硬生生咽了回去,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着。
沈月曦终于抬眼看向林文远,目光平静,却仿佛能穿透他虚伪的表象:“林摄政有心了。不知今日前来,所为何事?可是程大将军有何‘谕令’?”
她刻意加重了“谕令”二字,其中的讽刺意味,林文远岂会听不出来?但他城府极深,面上丝毫不露,反而躬身道:“不敢。臣今日前来,一是探望陛下与太后,确认銮驾安好,若有短缺,臣立刻命人添置。二则是……向陛下与太后禀报一些朝中近况,以免圣心挂怀。”
他也不等沈月曦回应,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,语气温和,内容却字字诛心:
“托大元帅洪福,京城乱党已基本肃清。首恶萧濯,尸身悬首西市,曝晒三日,以儆效尤。青囊会妖道明心及其核心党羽十七人,已于昨日在菜市口明正典刑,围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快。其余附逆人等,亦在甄别处置之中。”
他每说一句,萧昱的脸色就白上一分。虽然恨极了萧濯和青囊会,但听到他们如此下场,尤其是悬首曝尸,他心中并无快意,反而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。程知节的刀,太快,太狠!
“此外,”林文远继续道,仿佛在谈论天气般寻常,“为稳定朝局,大元帅与臣等商议,对朝中官员略有调整。凡忠心任事、才德兼备者,皆留任乃至擢升。至于少数与逆党牵连过深、或年老力衰不堪驱策者,则已恩准其……致仕还乡。”
所谓“致仕还乡”,恐怕更多是悄无声息的消失。这是在清洗朝堂,换上程知节的人马。
沈月曦默默听着,心中冰冷。程知节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,还要彻底。武力镇压、舆论控制、朝堂清洗,三板斧下来,京城这块地盘,正在被他迅速消化。
“程大将军……辛苦了。”沈月曦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,听不出是赞是讽。
林文远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,微笑道:“大元帅一心为公,夙夜操劳,实乃国之大幸。哦,还有一事,需禀明陛下与太后。大元帅感念京城罹此大难,宫阙亦需修缮,为示与民更始、勤俭治国之意,已决定裁撤部分宫中用度,削减冗员。这倦勤斋虽稍显简朴,却胜在清静,正宜陛下与太后静养。一应供奉,皆按制供给,绝不敢怠慢。”
这番话,彻底堵死了沈月曦任何改善处境的可能。所谓的“按制供给”,不过是保证饿不死、冻不死的底线罢了。他们将被遗忘在这座冷宫,在“勤俭”的名义下,慢慢耗尽生命。
“有劳林摄政费心安排。”沈月曦依旧平静,仿佛对方说的只是寻常家务事。
林文远仔细观察着沈月曦的神色,见她如此镇定,心中也不禁有些讶异和警惕。这位太后,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。他今日前来,名为禀报,实为试探和威慑,想看看这对母子在经历如此巨变后,是否还有反抗的意志和能力。目前看来,小皇帝不足为虑,但这位太后……
他收起心思,再次躬身:“此乃臣分内之事。若陛下、太后无其他吩咐,臣便告退了。朝中尚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。”
“林摄政请便。”沈月曦下了逐客令。
林文远不再多言,行礼后,带着那名将领退出了倦勤斋。殿门再次关闭,落锁声清晰传来。
殿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“母后!他……他们!”萧昱终于忍不住,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,“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!”
“不然呢?”沈月曦转过头,看着儿子,“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以帝王之礼相待吗?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林文远远去的背影,目光幽冷:“他今日来,是示威,也是摸底。他想看看我们是否认命,是否还有爪牙。昱儿,记住他今天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表情。仇恨可以埋在心底,但绝不能写在脸上。在没有力量的时候,隐忍,是唯一的武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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