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连绵,到了夜间,非但没有停歇,反而愈发绵密起来,敲打着倦勤斋的窗棂与屋瓦,发出沙沙的声响,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,搅得人心绪不宁。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,光线摇曳,将沈月曦和萧昱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拉得忽长忽短,更添几分阴郁。
萧昱已经在外间简陋的床榻上睡下,但呼吸并不平稳,显然白日里母亲的分析和那无形的压力,让他即便在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。冯保则蜷缩在靠近殿门的角落里的一个蒲团上,似睡非睡,保持着老奴最后的警觉。
沈月曦独自坐在内室窗边的矮榻上,并未入睡。她手中依旧拿着针线,却久久未曾落下一次。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雨水浸透的、漆黑的庭院,耳中听着那单调而持续的雨声,脑中却在飞速运转,将李嬷嬷的暗示、那宦官的叹息、林文远的利用、郭猛的杀意……所有线索如同散乱的珠子,被她一遍又一遍地试图串联起来。
先帝……旧部……宫中潜藏的力量……
林文远……文官集团……暂时的盟友亦是潜在的敌人……
郭猛……军方……最直接致命的威胁……
陇右叛乱……外部最大的变数……
每一方都在算计,每一方都想利用她们母子达到自己的目的。而她,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旋涡中,找到那条唯一可能通往生路,甚至……复仇的缝隙。
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,殿外原本规律的雨声中,似乎混入了一丝极其轻微、却迥异于雨滴落地的声响——那是靴子踩在湿滑石板上,刻意放轻,却依旧难以完全消除的脚步声!
不是寻常巡逻士兵那种沉重而规律的步伐!
也不是宫内宦官那种细碎急促的步点!
沈月曦捻动针线的手指骤然停顿,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。她微微侧头,目光锐利地投向殿门方向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蜷缩在殿门附近的冯保也猛地惊醒过来,他年老却未完全迟钝的耳朵同样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。他惊恐地看向内室方向,与沈月曦的目光在昏暗中交汇,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。
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。紧接着,是极其轻微的、仿佛用特定节奏的叩门声——笃,笃笃。
不是粗暴的推搡,也不是官式的通传。
沈月曦心中念头急转。林文远?他若来,不必如此鬼祟。郭猛?他若想动手,更不会敲门。那会是谁?
她对着冯保微微颔首。
冯保强压下心中的恐惧,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,压低声音,带着颤音问道:“谁……谁在外面?”
门外沉默了一瞬,一个刻意压低的、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:“故人来访,有要事相商,请太后行个方便。”
这声音……沈月曦瞳孔微缩。是日间在太极殿上,那个出身清河崔氏、在程知节登基后一直保持沉默,甚至有些被边缘化的礼部侍郎,崔明远!
他怎么会深夜来此?还是以这种方式?
风险巨大!崔明远此举,若是被人发现,便是私通前朝余孽的大罪!他敢冒如此奇险,所图必定非小!
但,这也是一个机会!一个接触到了林文远和郭猛之外,第三方势力的机会!尤其是,崔明远背后站着的是盘根错节的清河崔氏!这些世家大族,在新朝之下,真的甘心一直沉默吗?
电光火石间,沈月曦已做出了决断。她对着冯保点了点头,同时将手探入袖中,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冷的碎瓷片。
冯保得到示意,颤抖着手,小心翼翼地卸下了门闩,将殿门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。
一道披着黑色油布斗篷、身形颀长的身影,如同鬼魅般,迅速闪了进来,带进一股潮湿的寒气。他进来后,冯保立刻将门重新关好。
来人掀开斗篷的兜帽,露出一张清癯儒雅、年约四旬的面容,正是崔明远。他的官袍早已换下,穿着一身深色的常服,发髻有些被雨水打湿,贴在额角,显得有些狼狈,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的灯光下,闪烁着精明而沉稳的光芒。
他目光迅速扫过殿内,看到角落床榻上似乎被惊动、微微动了下的萧昱,又看到端坐在矮榻上、面色平静无波看着他的沈月曦,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,上前几步,对着沈月曦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,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臣,崔明远,冒昧深夜惊扰太后凤驾,罪该万死!”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,但语气却十分恳切。
“崔侍郎不必多礼,”沈月曦的声音平淡,听不出情绪,“哀家如今是圈禁待罪之身,当不起崔侍郎如此大礼。只是不知崔侍郎甘冒奇险,深夜来此‘冷宫’,所为何事?”
她没有让他起身,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,只是冷静地发问,占据着对话的主动权。
崔明远保持着躬身的姿态,闻言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“悲愤”与“无奈”:“太后言重了!在臣等心中,太后永远是太后,陛下永远是陛下!程逆篡位,人神共愤,臣等迫于其淫威,虚与委蛇,实乃不得已而为之!每每思之,痛彻心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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