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澹“辅政”之议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,激起千层浪。宣政殿内,死寂了一瞬,随即被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取代。无数道目光在帘后、陈澹、以及那位紫袍大将之间逡巡,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
沈月曦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凉,但面色依旧沉静如深潭。她甚至没有立刻斥责陈澹的“妄言”,只是隔着珠帘,静静地、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失望,看向下方那位慷慨激昂的御史。
这片刻的沉默,反而让陈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,他挺直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些许。
“陈爱卿,”沈月曦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你忧心国事,其情可悯。然,先帝龙驭上宾之前,虑及皇帝年幼,特命哀家与顾命大臣共辅朝政,此乃遗诏明载,天下共知。哀家自知才疏德薄,唯日夜惕厉,不敢有负先帝重托。叛军围城,社稷危殆,此诚国家之大不幸,亦是奸佞作乱之果,岂可轻言归于‘主少国疑、阴盛阳衰’?此论,置血战护城、以身殉国之将士于何地?置阖城死守、不离不弃之百姓于何地?”
她语气渐转凝重,带着一种沉痛的诘问:“至于择选宗室重臣总揽朝纲……陈爱卿,可是认为先帝所托非人?或是认为,哀家与诸位顾命大臣,不足以辅佐皇帝,安定天下?”
这一问,直接将陈澹的提议拔高到了质疑先帝遗命、否定当前执政合法性的高度!分量顿时不同。
陈澹脸色微变,连忙躬身:“臣绝非此意!臣只是……只是以为,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法,集众智,聚群力,方可渡此难关!”
“集众智,聚群力,说得不错。”沈月曦微微颔首,语气稍缓,“所以先帝才命哀家垂帘,与诸位阁老、六部九卿共商国是。自陛下登基以来,大小政务,何尝不是经由廷议,博采众长?陈爱卿身在都察院,风闻奏事,纠劾百官,本就是‘众智群力’中重要一环。今日既有建言,哀家洗耳恭听。只是,这‘总揽朝纲’之议,牵涉国本,非比寻常。不知陈爱卿心目中,可有‘年高德劭、功勋卓着’的宗室重臣具体人选?又当以何种名目、何种章程行之,方能不违祖制,不乱朝纲,真正有益于国?”
她把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,既不立刻否决,也不表示赞同,只是要求对方拿出具体的、可操作的方案。这一下,顿时让陈澹有些措手不及。他敢站出来发难,背后自然有人支持或暗示,但具体到提名谁、如何操作,这烫手的山芋却绝非他一个御史能轻易决定的。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,众目睽睽之中!
陈澹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,支吾道:“这……此等大事,自当由陛下与太后娘娘圣心独断,臣……臣只是提出此议,具体人选章程,需……需从长计议。”
“从长计议?”沈月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陈爱卿既知是大事,需从长计议,却又在朝会之上,百官面前,骤然提出,言‘宜择’、‘当立’,岂非自相矛盾?莫非陈爱卿是受人指使,欲以此议,扰乱朝堂,试探天心?”
最后一句,陡然转厉,虽未明指,但意有所指,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武官班列前方。
周珩终于有了动作。他依旧垂着眼,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陈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臣不敢!臣一片赤诚,天日可鉴!绝无受人指使!请太后娘娘明察!”他方才的慷慨激昂,此刻只剩惶恐。
“陈御史言重了。”沈月曦语气复归平淡,“哀家自是信你忠心。然,身为言官,风闻奏事亦需有据,关乎国本之议,更当慎之又慎。今日之议,暂且搁下。待局势平稳,各部院确有所需,再议不迟。”
她轻描淡写地将这足以掀起政潮的提议“搁下”,既未采纳,也未深究陈澹“受人指使”的可能,给了双方一个台阶,也维持了朝堂表面上的平稳。
“太后娘娘圣明!”首辅张廷玉适时出列,躬身附和。几位阁老和大部分朝臣也连忙躬身,齐声道:“太后娘娘圣明!”
陈澹如蒙大赦,叩首谢恩,退回班列时,腿脚都有些发软。
周珩自始至终,未发一言。只是在众人高呼“圣明”之时,他亦随众躬身,姿态无可挑剔。
沈月曦不再看他们,转而处理了几件急需定夺的寻常政务,便宣布退朝。
回到乾元宫,屏退左右,沈月曦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刚才一番应对,看似从容,实则心神消耗极大。陈澹的发难绝非偶然,这只是一个开始,一次火力试探。周珩的沉默,比直接的逼迫更让人警惕。
“娘娘,”冯保低声道,“退朝时,高拱高大人悄悄塞给老奴这个。”他递上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。
沈月曦展开,上面只有寥寥数字:“陈澹昨夜密会安平侯府清客,今日之议,其来有自。西郊事,已着人暗查。”
果然!陈澹背后站着安平侯府!而安平侯府又与周珩、靖国公乃至西郊田庄的秘密勾连在一起。高拱动作很快,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了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