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。
角落的草蒲团上，李慕婉翻来覆去，平日里倒头就睡，今晚却无法入睡。
白日里写字的挫败感，戮默突然冷下来的态度，还有那被莫名其妙抹去的字，种种思绪，都印在她脑海里。
她悄悄坐起身，看了一眼戮默，以为他已经睡熟。
月光透过窗外，恰好落在她身上，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，让她很想说说话。
可是跟谁说呢？这里只有他，而他好像不喜欢被打扰。
她抱着膝盖，将下巴搁在膝头，目光投向窗外的月亮，开始了低语。
“月亮……你好呀。你一个人挂在天上，会不会很孤单呀？”
“我以前在池子里的时候，周围也有很多小伙伴，小鱼，小虾，还有水草……可是，它们都不会说话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“三百年来，每天就是听着诵经声，晒太阳，喝露水……好像过了很久，又好像每天都在做一样的事情。”
“化形了，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。”她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还是一个人……嗯，也不对，现在有他了。”
她偷偷瞥了戮默一眼，见他毫无反应，才继续小声说：“他……好像不太喜欢我。今天教我写字，后来好像生气了。是不是我太笨了，总是学不会？”
“这个世界好大，有好多我不懂的东西。字好难写，茶好像也不总是合他口味，那些老和尚，看我的眼神，让我有点害怕。”
“有时候我会想，化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？就是为了换个地方，继续一个人待着吗？”
三百年的混沌修行，看似漫长，实则空寂。
如今灵智开启，拥有了更丰富的感知，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孤独感，反而在寂静的月夜被放大。
李慕婉不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，眼神空洞。
而她不知道，她这些低语，一字不落，清晰地传入了戮默的耳中。
戮默闭着眼，面容平静，但搭在膝上的手指，动了一下。
孤单……
他，灵隐寺的佛子，天生佛骨，万年不遇的修行奇才。自记事起，便生活在万众瞩目之下，被寄予厚望。
他的世界，只有佛法、修行、斩妖除魔、普度众生。
陪伴他的，是青灯古佛，是浩瀚经卷，是师长希望的目光，是弟子狂热的崇拜。
他站在云端，受世人景仰，却从未有人问过他，是否……也觉得孤单？
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过。
他早已习惯了寂静，习惯了独自一人面对漫长的时光。
他以为，这就是修行者的常态，是通往无上大道必须承受的代价。
直到此刻，听到这个小妖的话语，诉说着她的孤寂。
他才恍然意识到，原来那种被荣耀和责任包裹着的寂静，或许也是一种孤单。
一种无人能懂，也无人敢来懂，高处不胜寒的孤单。
而她，一株池中白莲，三百年的孤寂修行，化形后懵懂茫然，对着月亮倾诉。她的孤单，是如此直白，如此鲜活。
这间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寂静的空间，现在有了她的存在。
这就是陪伴吗？
戮默的脑海中，突兀地浮现出这个词。对他而言极其陌生的词。
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，何需陪伴？又何来陪伴？
李慕婉说累了，她抱着膝盖，脑袋一点一点，最终抵挡不住睡意，歪倒在草蒲团上，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，睡着了。
禅房内，重归寂静。
戮默缓缓睁开眼，他静静地注视着角落里熟睡的身影，看了很久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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