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并未慷慨地洒满驿站废墟,只是吝啬地从棚顶破洞和残墙缝隙中,投下几道细长而微弱的金色光柱。光柱里尘埃飞舞,如同某种缓慢而静谧的舞蹈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灰烬气味、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,以及黎明时分特有的清冽。
沈寻是被冻醒的。深夜的寒意渗透了单薄的衣衫和简陋的铺盖,让她浑身僵硬,左腿伤处更是传来阵阵酸麻刺痛。她睁开眼,第一个动作就是侧头看向身边。
聂九罗还在睡。
她侧躺着,面朝沈寻的方向,身上盖着沈寻的外衣。晨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,将她苍白的肤色映得近乎透明,甚至可以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。那些淡金色的裂纹在光线下更加难以察觉,只有在她眼睑下和唇角边缘,还能看到几道极浅的、如同瓷器冰裂的细痕。她睡得似乎很沉,呼吸均匀悠长,长睫安静地覆在眼睑上,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。昨夜的痛苦、挣扎、冷汗和血污仿佛都被这场深沉的睡眠洗涤了大半,只留下一种近乎纯净的、却又无比脆弱的疲惫。
沈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,心口像是被温水浸泡,柔软而酸胀。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,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,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。
火堆早已熄灭,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和几截焦黑的残木。炎拓靠着对面的残墙,似乎还在浅眠,但沈寻刚一动,他的眼睛就睁开了,目光锐利清明,对她微微颔首示意。老狗蜷在角落,发出轻微的鼾声,背上的沈珂依旧安静地沉睡着。
沈寻轻手轻脚地挪到火堆旁,试图重新生火。柴枝有些返潮,她费了好大劲,才用炎拓留下的火石和一点干燥的引火草,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。她小心地添着细枝,看着火焰逐渐稳定、明亮起来,温暖重新开始驱散废墟里的阴寒。
就在她专注地照料火堆时,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带着压抑咳嗽的动静。
沈寻立刻回头。
聂九罗醒了。
她正用手肘支撑着,试图坐起来,动作迟缓而吃力。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,露出里面单薄的、依旧沾着尘土和暗色血渍的里衣。她的眉头因为牵动伤口和用力而微微蹙起,脸色在晨光下依旧苍白,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,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未散的困倦。
“醒了?”沈寻连忙走过去,想扶她,手伸到一半,又习惯性地顿住了。
聂九罗自己撑着残墙,坐直了身体,目光扫过重新燃起的篝火,又落在沈寻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上,顿了顿,才移开视线,看向自己的脚踝。包扎的布条上,那抹不祥的紫红色已经消退了大半,只留下淡淡的暗红痕迹,肿胀也明显消了。
“嗯。”她低低应了一声,声音比昨夜清亮了些,但依旧沙哑。她低头查看自己的手臂和身体,似乎在感受体内的状况。
“感觉怎么样?伤口还疼吗?要不要喝点水?”沈寻一连串的问题又冒了出来,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。
聂九罗抬眼看她,琥珀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浅淡,清晰地映出沈寻担忧的脸庞。她沉默了一下,才道:“好多了。毒素基本清除,力量暂时平稳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……谢谢。”
最后两个字依旧很轻,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。
沈寻怔了一下,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鼻子有些发酸。她摇摇头,转身去拿水壶和昨晚留出的那份干粮。“先喝点水,吃点东西。你需要补充体力。”
这次聂九罗没有拒绝。她接过水壶,小口啜饮着,目光却落在沈寻忙碌的背影上,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去拿东西,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耳朵,看着她专注地将干粮掰成小块,方便入口……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,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,又迅速归于沉寂。
炎拓也走了过来,将一些昨晚处理好的、相对干净的柴枝添进火堆。“今天必须加快速度。我们的干粮和水都不多了,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水源和补给点。而且,”他看了一眼棚顶破洞外逐渐明亮的天空,“天气看起来不算太差,是赶路的好时机。”
聂九罗咽下口中的干粮,点了点头,目光投向废墟外蜿蜒向前的、隐约可见的古道残迹。“今天的目标是穿过前方那片‘鹰愁涧’的峡谷地带。银阑的地图上有标记,那里地势险要,但却是通往岷山外围相对较近的路径。顺利的话,傍晚前能抵达峡谷另一端的山麓,那里应该有溪流。”
她的声音虽然虚弱,但条理清晰,安排明确,仿佛一夜的休整让她重新找回了作为领路人和决策者的状态。
“鹰愁涧?”老狗也醒了,听到这个名字,脸色有些发苦,“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。”
“据说是古商道上一段最险要的隘口,两侧绝壁,中间是深涧激流,只有一条嵌在崖壁上的狭窄栈道相连。年久失修,极其危险。”聂九罗平静地解释道,“但也正因为险,反而可能避开一些大型兽群和……其他东西的频繁活动区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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