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败的木屋内,时间仿佛凝滞,只有屋外永恒不变的江水咆哮和穿过缝隙的呜咽风声,提醒着时间的流逝。潮湿阴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鬼魅,渗透每一寸空间,也渗透进聂九罗冰冷僵硬的骨髓。
她闭着眼,试图将精神沉入体内,去“看”,去“感受”那已然支离破碎、岌岈狰狞的“锁”的残骸,去梳理那些如同脱缰野马、又像是沸腾岩浆般的狂暴力量,去对抗脚踝处阴毒顽固的残留,去压制右臂伤口那深入骨髓的腐蚀与溃烂。
然而,每一次尝试,都像是将本就碎裂的灵魂再次投入研磨机中碾压。
她“看”到的,是淡金色、曾经象征着“守门人”古老荣光与沉重责任的封印脉络,如今如同被烈焰焚烧过、又被巨力狠狠砸碎的琉璃网络,只剩下扭曲断裂、黯淡无光的碎片,漂浮在能量乱流构成的、充斥着暗金、猩红与墨黑驳杂色彩的狂躁海洋中。每一次心跳,每一次呼吸,这片“海洋”就会掀起更可怕的浪潮,狠狠撞击着她已然千疮百孔的经脉壁垒和意识核心,带来灭顶般的痛苦和即将彻底崩解的濒死感。
更深处,来自“影隙”的、仿佛无数冰冷眼眸窥视的低语,怨瘴妖花残留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阴毒,以及江边礁石刻痕传递出的、古老邪异的“验证”气息……所有这些外来的侵蚀,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不断撕咬、渗透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,并与她体内本就失控的力量产生着诡异的共鸣与吸引。
她就像一座地基彻底掏空、内部岩浆喷涌、外墙布满裂痕的孤塔,在狂风暴雨和地震中徒劳地支撑着,等待着最终那一声宣告彻底毁灭的轰鸣。
而沈寻……沈寻的存在,沈寻的目光,沈寻那带着温度的手,沈寻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、担忧、以及那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、越来越清晰坚定的某种情感……就像是这座孤塔外,唯一一点微弱却执着的灯火,也是……最危险的变数。
她害怕。
前所未有的害怕。
不是怕死。从踏上这条路,从知道“罪血”真相,从“锁”开始松动的那一天起,她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她怕的是,在自己彻底失控、被力量吞噬或异化成怪物的那一刻,会亲手毁掉这盏灯火。怕的是,自己这身负“罪孽”与“不祥”的血肉和灵魂,会污染了那份纯粹而温暖的靠近。更怕的是……那个礁石刻痕带来的、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猜测。
“罪血涤净时,方见真龙门。”
如果……如果缚龙涧的“钥匙”,真的就是她这身“罪血”呢?如果所谓的“涤净”,并非净化,而是……献祭呢?那个跪坐的人形刻痕……
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,也让她更加坚定了推开沈寻的决心。她不能让沈寻看到她最丑陋、最绝望、最可能走向自我毁灭或成为某种邪恶“祭品”的结局。她必须独自走向那个终点,无论那是解脱,还是万劫不复。
所以,她筑起高墙,用最冰冷的言语,最决绝的姿态。
可是……为什么心会这么痛?比身体上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痛上千百倍?为什么看到沈寻因为她的话而伤心落泪、眼神黯淡时,她会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自责和恐慌?为什么在江滩上,当沈寻说出“一起去”、“一起掉下去”时,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,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悸动,甚至……生出一丝荒谬的、不该有的贪恋?
矛盾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,在她体内疯狂撕扯。一边是沉重的宿命、失控的力量、可怕的猜测和想要保护沈寻的执念;另一边,却是沈寻那不讲道理的、温暖坚定的靠近,和她自己内心深处,那被冰封了太久、几乎连自己都已遗忘的、对于“光”和“温暖”的本能渴望。
她快要撑不住了。
不是身体,而是……精神。那层用来伪装冷漠、隔离情感的冰壳,在沈寻持续不断的、无声的靠近和自身痛苦的反复冲刷下,已经布满了裂痕,随时可能彻底瓦解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几乎被江声掩盖的脚步声靠近。
是沈寻。
她端着一小竹筒用江边找到的、相对干净的卵石坑里积存的雨水(勉强煮沸过),还有一小块用最后一点药粉混合野菜根茎熬成的、气味古怪但能补充体力的糊状物,走到聂九罗身边,蹲下。
“喝点水,吃点东西。”沈寻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,但聂九罗能听出其中压抑的颤抖。
聂九罗没有睁眼,也没有动。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寻。继续用冰冷推开?可她刚才在江滩上,已经近乎默许了沈寻的搀扶和靠近。接受这份关怀?那无异于将她拉入自己这随时可能爆炸的绝境,也让自己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溃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,只有屋外的江声轰轰作响。
沈寻等了片刻,见聂九罗毫无反应,眼中闪过一丝黯然,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坚定取代。她将竹筒和食物放在聂九罗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,然后,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离开,而是就着蹲踞的姿势,微微仰头,看着聂九罗紧闭双眼、苍白脆弱却又透着一股固执倔强的侧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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