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,储秀宫配殿的烛火还在摇曳。林翠翠正对着一面昏黄的铜镜,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棉片蘸取卸妆膏,擦拭着白天为一位低位嫔妃试妆的痕迹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露与油脂混合的香气,这是她在这深宫里,唯一能完全放松的时刻。
然而,一阵极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响,打破了这片宁静。
声音来自窗外。
林翠翠动作一顿,心猛地提了起来。她屏住呼吸,吹熄了手边的烛火,借着月光,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。她不敢开窗,只将眼睛贴近窗棂的缝隙,向外窥去。
月色清冷,庭院中树影婆娑,并无一人。但那窸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准备退回时,眼角余光瞥见了窗台下的一样东西——那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,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件。
她深吸一口气,轻轻推开一条窗缝,伸手将那东西捡了进来。
入手冰凉,是一块质地普通的青玉玉佩,成色只能算中下,绝非宫中主子们会佩戴的款式。玉上并无任何纹饰,光洁一片。但真正让林翠翠后背发凉的,是系着玉佩的那根丝绦——鲜红色的,在月光下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
她翻过玉佩,背面用尖锐之物,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字:
“止”。
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。这不是赏赐,更不是善意的问候。这是一个警告,一个无声的、却充满恶意的威胁。“止”?让她停止什么?停止为嫔妃们装扮?停止赢得那些或真或假的善意?还是……停止她正在不经意间触及的,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?
她猛地关紧窗户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。白日的些许得意和刚刚的宁静惬意荡然无存。这深宫,终于向她露出了隐藏在水面下的,第一颗獠牙。
翌日,林翠翠强压下心中的惊惧,将那枚玉佩深深藏入妆奁最底层。她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,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。但她的眼神,却比以往更加警惕。
上午,按例要去为一位姓苏的常在理妆。这位苏常在位份不高,性子却有些掐尖要强,往日里对林翠翠的手艺也是挑剔最多。今日,她更是格外难缠。
“这胭脂的颜色太艳,衬得本小主肤色发黄。”
“这眉形不对,如今京城里流行的可不是这般画法。”
“林姑娘,你这手艺,似乎不如前两日了?莫不是心不在焉?”
苏常在一面挑剔,一面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着林翠翠的神色,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探究,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。
林翠翠心中雪亮。这绝非单纯的挑剔。要么是苏常在听说了什么风声,借故敲打;要么,她就是那枚玉佩背后之人派来试探的马前卒。
她稳住心神,手上动作不停,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:“常在小主教训的是。是奴婢思虑不周。小主天生丽质,原不需过多脂粉修饰,倒不如试试奴婢新调的一种‘珍珠养颜粉’,轻薄透亮,最能凸显小主清雅气质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从妆匣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盒,里面是她用珍珠粉混合少量植物精油和米粉精心研磨的散粉,带着极细微的珠光。
苏常在将信将疑,但看到那粉质细腻,光泽动人,哼了一声,算是默许。
林翠翠细心为她敷上,又用极淡的玫红色口脂点染唇瓣,再稍稍修饰眉形,使其更显柔和。妆成,镜中的苏常在果然少了几分刻意,多了几分清丽,连她自己都有些讶异。
“罢了,今日还算凑合。”苏常在对着镜子左顾右盼,语气缓和了些,但临走前,还是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,“林姑娘是个聪明人,该知道在这宫里头,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。有些风头,出不得;有些浑水,蹚不得。”
这话,几乎是明示了。
林翠翠垂首恭送,心中波澜骤起。苏常在的警告,与昨夜那枚玉佩,清晰地串联了起来。她已经被人盯上了,而且对方来意不善。
下午,林翠翠心绪不宁,寻了个由头在御花园僻静处散步,想理清思绪。她正对着一池残荷发愣,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。
“林姑娘好雅兴。”
林翠翠回头,只见上官婉儿披着一件素锦披风,正站在不远处,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她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宫女,显然是刻意寻来的。
“上官小姐。”林翠翠连忙行礼。对这位身份特殊、态度亦友亦谜的才女,她始终保持着敬意和一丝警惕。
上官婉儿走近,与她并肩而立,目光也投向那池秋水。“这宫里的荷花,开时绚烂,败时也迅速。看似亭亭玉立,出淤泥而不染,谁知根茎深处,缠绕着多少盘根错节的污浊。”
她的话意有所指。林翠翠心头一动,抬眼看向她。
上官婉儿却不看她,自顾自说道:“我今日偶然听得一桩趣闻。说是内务府有个管库房的太监,前几日夜赌,输红了眼,竟将库房里一批新进的江南云锦偷偷押了出去。谁知运气不好,被当场拿住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些,“有趣的是,追查下去,却发现那批云锦的入库记录,早在半月前就被人动了手脚,账面做得天衣无缝。若非这次意外,只怕神不知鬼不觉就‘消失’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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