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莉完成了对芙琳娜(γ-17)记忆数据的重构。
那些关于面包机、血痂污迹、失败的纹路、未送达的面包和沉重债务的画面,连同芙琳娜撕心裂肺的悔恨,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,却在爱莉的意识核心中留下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。
一种异样的“共鸣”触动了爱莉,并非情感上的感同身受,而是某种更深层、更基础的东西——她自身的记忆库,那些关于“爱莉希雅”本体的庞大而精密的记录,在某个至关重要的区域,竟也呈现出类似的、无法解析的空白与逻辑断层。
芙琳娜的缺失是外显的、被强加的悲剧;而她自身的缺失,却如同精密仪器内部一块被悄然移除的晶片,功能似乎仍在运转,但那片空洞本身,就是对“完整”定义的无声质疑。这种对自身构成的不确定性,是比任何外部数据更令她困惑的存在性问题。
为了解析这份源于自身的困惑,爱莉启动了下一个场景模拟程序。
记忆的碎片在数据流中重组,拼凑出那个已然消逝的坐标——爱莉希雅星,首都“生命摇篮”,领袖官邸顶层。
那时的光,是温暖得近乎奢侈的金色,如同熔融的琥珀,透过占据整面墙体的弧形落地窗,慷慨地泼洒进来。
光流淌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,仿佛在深沉的夜空上铺开了一条液态的黄金河流。
空气清冽得不可思议,混合着窗外空中花园飘来的、初绽星芒花的冷香,与室内古老典籍散发出的、沉淀了时光的墨香——那是秩序、繁荣与绝对智慧的气息。
她(那时的她还完整地拥有着“爱莉希雅”这个名字所承载的、全部的情感与重量)静静伫立在光瀑的边缘。
粉色的长发流淌着晚霞般的柔光,垂落至腰际。她俯瞰着脚下这座由她意志塑造、因她智慧而繁荣、正迈入最璀璨黄金纪元的星球。
无数悬浮的交通梭如星辰般在摩天巨构间穿梭,巨大的生态穹顶在远方折射着柔和的虹彩,象征着和平与无上繁荣的景象尽收眼底。
然而,此刻回望,那俯瞰众生的从容里,那由无尽知识与绝对力量铸就的、看似无懈可击的骄傲虹膜之下,模拟程序的爱莉捕捉到了一丝连当时的“她”或许都未曾察觉的…属于“造物主”的、非人的疏离感。
那份辉煌,如同水晶球中凝固的完美风景,隔绝了尘世的温度。
她是爱莉希雅。文明的灯塔,智慧的终极化身,自诞生伊始便高悬于文明穹顶之上的第一推动力。在她的世界里,“失败”与“威胁”是未曾被概念化的、存在于遥远逻辑底层的冗余词汇。
——直到此刻。
一道粗暴的、未经任何加密授权的强制信号,如同淬毒的匕首,蛮横地撕裂了星球最高通讯频道的宁静屏障。
联盟特使的全息影像凝聚成形,带着一种暴发户式的、淬着贪婪的倨傲。没有寒暄,没有礼仪,他如同宣读判决般,将“合作”要求如战书般掷向全息会议桌的中央:
即刻交出“创生之茧”(造神计划核心材料)的全部研究资料及原始样本。作为“回报”,联盟将提供其所谓的“保护伞”。
冰冷的词句在空气中凝结。那未言明的潜台词,如同特使影像嘴角同步勾勒出的、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,清晰得刺耳:拒绝,即宣告战争。毁灭,已在弦上。
爱莉希雅笑了。
那笑容如同超新星残骸凝结的冰晶,在绝对零度的虚空中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丽,其核心却蕴含着足以令恒星熄灭的绝对寒意与俯视尘埃的轻蔑。
联盟? 一个刚刚在星海边缘的文明坟场上拼凑起骨架、充斥着基因窃取者与文明弃子的劫掠者集团?也配将名为“威胁”的锈蚀匕首,指向她?指向一个其科技造诣足以被他们奉为神迹数个世代的文明灯塔?
她甚至吝啬于给予对方完整陈述其愚妄的时间。指尖优雅地于虚空中一划,如同拂去一粒尘埃。
嗡——
强制通讯信号被精准地、不容置疑地掐灭。唯有她清冷如宇宙背景辐射的声音,凝固在信号湮灭的余波中,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:
“觊觎造物权柄者,终将归于星图之上的…尘埃数据。”
——她错了。
这并非一次精准的预言,而是她辉煌纪元中,第一个、也是最后一个,致命的认知盲区。其代价之沉重,将远超她此刻所能想象的任何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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