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材运回来的当天,高枫抱着那本军绿色的册子,在营区里见人就发,热情得像是年底分猪肉的炊事班长。战士们拿到书,翻开一看,先是被那些简单明了的火柴人插图逗乐了,接着就被里面那些“王八看绿豆”、“一刀捅下去”之类的“黑话”给镇住了。
这书,跟他们以前发的那些正经东西,完全不是一个路数。
“营长,这书上说,没水洗手,用火燎一下也行?燎秃了咋办?”
“许大夫,这‘王八看绿豆’包扎法,要是看错了眼,把不该咬的给咬了,咋整?”
一时间,营区里到处都是拿着手册讨论的兵,热闹得跟赶集一样。
王师长那边动作更快,一纸命令下来,全师范围内,以营为单位,组织《战时应急医疗手册》的普及学习。而第一堂面向全师干部的示范课,就定在三天后,主讲人,许念。
地点在师部的大礼堂,能坐上千人的那种。
许念接到通知的时候,正在给一个“骨折”的学员重新上夹板,闻言手里的绷带都差点滑了下去。
“我一个人,讲给全师的干部听?”她看向来传达命令的周牧远。
“嗯。”周牧远点头,“王师长的意思,擒贼先擒王。先把这帮当官的脑子扭过来,底下的兵就好办了。”
许念心里有点打鼓。给几十个学员上课,跟给上千个军官讲课,完全是两码事。前者是技术指导,后者,更像是一场思想动荡。
“我怕我讲不好。”她难得有些不自信。
周牧远看着她,目光很静:“你不用讲好,你只要告诉他们,怎么活命。”
三天后,师部大礼堂。
许念站在后台的幕布边上,深呼吸。礼堂里坐满了乌压压的人,肩上扛着星星杠杠,最次的也是个连级干部。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,像一大群蜜蜂。
“听说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娃娃?”
“周牧远那小子从哪儿找来的?还真让她主编教材了?”
“我看了那书,邪乎得很,又是泥土又是锅灰的,这能行吗?”
高枫在旁边急得团团转,一个劲地给许念递水:“许大夫,别紧张,拿出你跟韩院长对峙的气势来!把他们都当成木头桩子!”
许念没理他,她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里搜索,很快就找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周牧远。他军装笔挺,坐得像一尊雕塑,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,他微微抬眼,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,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。
许念的心,一下子就定了下来。
她理了理军装,大步走上了讲台。
她一上台,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。无数道审视、好奇、怀疑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。
许念没有开口,而是转身,用粉笔在身后的大黑板上,写下了一个名字——赵小虎。
然后,她转过身,面对着台下上千名军官,开了口。她的声音不大,但通过礼堂里简陋的麦克风,清晰地传到了每个角落。
“他叫赵小虎,河南人,去年牺牲的时候,刚满十八岁。死因,破伤风感染。”
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“他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,也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。他只是在一次巡逻中,大腿被流弹擦了一下,伤口不大,甚至没有伤到骨头。”
“我们的卫生员,用最标准的流程,给他清创,包扎。我们把他送到了最好的医院,用了最好的药。但是,他还是死了。”
许念停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全场。
“为什么?因为我们在一个错误的时间,一个错误的地方,用了一个看似正确的办法。”她的声音陡然提高,“在阴雨连绵的深山里,在一个被泥水浸泡过的伤口上,一块干净的纱布,有时候,比一把带泥的屠刀更致命!因为它会给细菌,提供一个最完美的、温暖湿润的繁殖温床!”
“今天,我不是来教大家医学的。我是来教大家,在阎王爷伸手要人的时候,怎么耍赖,怎么把你的战友,从他手里抢回来!”
这番开场白,没有一句客套话,像一颗手榴弹,直接在礼堂里炸开了。
原本还带着审视态度的军官们,表情都变了。
接下来的两个小时,许念完全掌控了全场。她没有照本宣科,而是用一个个真实或模拟的案例,把手册里的知识点串联起来。
“现在,你是一名连长,你的通信员被毒蛇咬了,没有血清,半小时内就会心跳停止。你怎么办?哭吗?还是写检查?”
她指着投影布上的一张插图,那是周牧远刻的木版画,画的是一种环状的藤蔓植物。
“记住这个东西,我们叫它‘蛇见愁’。山里到处都是。找不到?行,那你总能找到蒜吧?没有蒜?那你总会撒尿吧?用童子尿,对,你没听错,别笑!那玩意儿是无菌的,还能利尿解毒!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?”
整个礼堂,先是震惊,然后是爆笑,最后陷入了沉思。
讲到不同伤口的处理时,她直接让人抬上来几扇猪肉,上面用红墨水画着各种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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