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车颠簸了半天,终于在傍晚时分,开进了师部大院。
师医院是一栋三层的苏式红砖小楼,矗立在院子最深处。跟红旗公社的土坯房比起来,这里简直就是天堂。楼前有干净的水泥路,窗户是明亮的玻璃窗,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。
这就是七十年代中国军队最高水平的医疗单位之一。
许念背着自己的小行李卷,拿着那封调令,站在楼下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既有对新环境的期待,也有一丝闯入陌生领地的警惕。
她按照指示,先去行政办公室报到。办公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干事,看了她的调令,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,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。
“你就是许念?”
“是。”
“丁副处长去军区开会了,要明天才回来。他交代过,让你先去外科找王主任报到,他会安排你的工作和住宿。”干事的语气公事公办,没什么热情。
许念道了谢,转身走向外科。
外科在二楼,走廊很长,两边的墙上挂着各种医学挂图和锦旗。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从她身边走过,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陌生的面孔。
她找到了主任办公室,门没关。一个头发花白,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老医生,正低头看着一张X光片。他就是外科主任,王振山。
“报告。”许念在门口喊了一声。
王振山抬起头,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,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。“你就是许念?”
还是同样的问题,但语气里的审视意味,比刚才那个干事要重得多。
“是,王主任,我来报到。”许念不卑不亢地递上自己的调令。
王振山接过去,只扫了一眼,就随手放在桌上。他靠在椅子上,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听说了,红旗公社的那个事。胆子很大嘛,一个卫生员,就敢在野地里开膛破肚。”
这话听着是夸奖,但那调侃的语气,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不屑。
许念心里明白,下马威来了。
她没有接话,只是平静地站着。
“丁副处长很欣赏你,说你是个人才。”王振山话锋一转,“不过,在我们师医院,特别是外科,不看你嘴上怎么说,也不看报告上怎么写,我们只看你手上活儿怎么样。毕竟,手术刀下,人命关天,来不得半点花架子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许念点头。
“明白就好。”王振山站起身,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,“既然是来‘技术交流’的,总不能让你闲着。这样吧,你先去换身衣服,然后到处置室去,那里有个病人,需要做清创。你先练练手,也让我们看看你的基本功。”
处置室里,一个年轻的战士正痛苦地躺在床上。他的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,是训练时被铁丝网划的。伤口处理得不及时,已经严重感染,红肿流脓,周围的皮肤都变成了暗紫色。
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护士,还有一个看起来刚毕业的男医生,都束手无策的样子。
“王主任。”那个男医生看到王振山进来,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“怎么样了?”王振山皱着眉问。
“主任,伤口感染太厉害,我们已经用盐水和双氧水反复冲洗了,也上了磺胺粉,但效果不好。病人一直高烧不退。”男医生一脸为难。
王振山看了一眼伤口,然后把目光转向许念,嘴角带着一丝考验的意味:“许念同志,你来看看。”
许念走上前,戴上手套,仔细地检查伤口。她没有急着动手,而是先用镊子轻轻探查了一下伤口的深度,又闻了闻脓液的气味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细菌感染。”许念开口,声音不大,但在安静的处置室里异常清晰,“脓液有特殊的甜腥味,伤口深处有捻发感,这是典型的气性坏疽,是厌氧菌感染。”
“厌氧菌?”那个年轻男医生愣住了,这个词他只在教科书上见过。
王振山的脸色也微微变了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卫生员,一张口就是这么专业的判断。
“你们之前的处理方式有问题。”许念毫不客气地指出,“用厚厚的凡士林纱布覆盖,还包扎得那么紧,等于给厌氧菌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无氧繁殖环境。再这样下去,这条腿就保不住了,甚至会有生命危险。”
她的每一句话,都像锤子一样,敲在王振山和那个男医生的心上。
王振山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,他沉声说:“说得头头是道,那你打算怎么处理?”
“首先,需要立刻进行彻底的清创扩创,切除所有坏死组织,让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里。”许念一边说,一边已经开始准备器械,“其次,停止使用磺胺类药物,它对厌氧菌效果很差。必须立刻大剂量静脉注射青霉素。另外,需要用高锰酸钾溶液或者3%的双氧水持续冲洗,利用它们的强氧化性来杀灭厌氧菌。”
一套完整、清晰、逻辑严密的治疗方案,从她嘴里行云流水般地说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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