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令兵领命而去,皮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尽头迅速消失。
大厅内,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流血交锋的军官们还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,兴奋地讨论着陈波屁滚尿流的丑态。
刘睿站起身,拿起了挂在衣架上的军帽,戴正。
“走,雷动。”
“厂长,去哪?”雷动还在回味刚才的解气场面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去城里看看。”刘睿的目光越过众人,投向门外那片刚刚被他“占领”的土地,“看看我们的新家底。”
丰都县城,街道死寂。
与卫戍营进城时不同,此刻的街道上,连一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。
两旁的店铺门板紧闭,一些木板的缝隙后面,能感觉到窥探的、畏惧的目光。
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,光着屁股,从一扇破烂的门后探出脑袋,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。当他看到刘睿和雷动身上笔挺的军装时,那好奇瞬间变成了恐惧,“哇”的一声就想哭出来,却被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,闪电般捂住嘴,拖回了门后。
“砰”的一声,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,被从里面死死抵住。
雷动眉头皱了起来,低声骂了一句:“妈的,这帮刁民,把我们当成王矮虎那伙杂碎了。”
刘睿没有说话,继续往前走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。是贫穷的味道,是绝望的味道,混合着霉变、污秽与长久饥饿散发出的酸腐气。
路边,一个衣不蔽体的老者,正用手费力地挖着一棵槐树的树皮,挖下一小块,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,如同嚼蜡般费力地咀嚼着,浑浊的眼睛里,看不到一丝光亮。
看到军人走近,他身体一僵,手里的树皮掉在地上,整个人蜷缩起来,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黑娃带队巡逻经过,看到这一幕,眼睛都红了。他从自己随身的干粮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,想递过去。
那老者却吓得魂飞魄散,连连叩头,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求声。
“长官饶命!饶命啊!老朽什么都没有……什么都没有……”
他以为这是要抢他最后一点“口粮”。
黑娃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
那块在卫戍营里被视为珍馐的饼干,此刻显得无比刺眼。
雷动沉默了。他终于明白厂长为什么要出来走这一趟。
他们打跑了王矮虎,打跑了李德彪的人,他们是胜利者。
可在这座县城里,他们和之前的匪、之前的兵,在百姓眼中,没有任何区别。
都是带枪的。
都会抢走他们最后一块树皮。
走到城西,昔日的良田,此刻大片大片地荒芜着。枯黄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,在风中摇曳,像一片绝望的海洋。
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还在耕作,用的却是最原始的木犁,拉犁的不是牛,是人。一个男人在前面弓着背,脖子上套着绳索,一个女人在后面扶着犁,深一脚浅一脚,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厂长,”雷动的声音变得沙哑,“这……这地方,已经烂到根了。”
他握紧了拳头,骨节发白:“必须用重典!把那些大户乡绅都抓起来,把他们的粮仓抄了!再把青壮都编入队伍,一边操练一边干活,不出三个月,就能恢复秩序!”
刘睿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他。
“雷动,我问你,我们的枪,是用来干什么的?”
雷动一愣,下意识地回答:“打土匪!打敌人!”
“对。”刘睿的目光扫过远处那片荒芜的田野,“是用来打土匪,打外敌的。不是用来指着给我们种地、给我们做工的同胞的。”
他指了指远处那个正在啃树皮的老人。
“你给他一枪,他会怕你一天。你明天再来,他还得怕你。”
“可如果你给他一碗米,让他吃饱。他会记你一辈子。”
“用枪指着脑袋,能逼出粮食,但逼不出人心。我们卫戍营几百条枪,能管住丰都一个县。以后一个市,一个省呢?我们管得过来吗?”
雷动沉默了,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。
刘睿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变得郑重:“武力,是用来扞卫我们要做的事情的,而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本身。记住了,枪杆子只能换来畏惧,锅里的米,才能换来民心。”
“我们的根,不在兵工厂的机器上,不在卫戍营的枪上,而在这些田里,在这些啃树皮的百姓身上。”
“他们活不下去,我们就是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。”
说完,他转身,大步往回走。
“回指挥部,开会!”
临时管委会的第一次全体会议,就在那间血腥味还未散尽的大厅里召开。
卫戍营所有排级以上军官,以及被召集来的县城各房头人、士绅,全都聚集于此。
军官们笔直地站在一侧,杀气凛然。
士绅们则瑟缩在另一侧,坐立不安,交换着惊惧的眼神。
刘睿走到书案后,没有坐下,而是环视全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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