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新商行的崛起,不是春雨,是滚油。
一滴滴,落入了名为四川的这锅陈水里,炸得满堂油星。
成都,锦江河畔,川汇商帮总号。
往日里宾客盈门,算盘声能从街头传到街尾的院子,此刻死气沉沉。
总号大掌柜黄敬之,一个靠贩卖私盐起家的瘦削中年人,手里攥着两份账本,手背上青筋毕露。
一本,是上个月的。
一本,是这个月的。
利润,断崖一样,直线下坠了七成!
“啪!”
他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,纸页散落一地。
“欺人太甚!欺人太甚!”黄敬之的眼珠子布满血丝,在场的十几位商帮头面,个个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他们都是盘踞川西平原多年的地头蛇,盐、糖、布匹、洋货,哪一门生意没有他们的份子?
可现在,一个叫“蜀新”的怪物,凭空出现,只用了不到一个月,就用那雪白的糖和清香的皂,把他们的财路冲得七零八落。
“那范哈儿就是个疯狗!仗着刘湘撑腰,带着一群袍哥烂泥,就敢这么不讲规矩!”一个做洋货买卖的胖子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茶杯乱跳。
“姓刘的那个二少爷,才是根子!”黄敬之捡起账本,声音发寒,“范哈儿是刀,他就是握刀的手!他这是要用我们的血,去喂饱丰都那几万张嘴,去造他那劳什子的兵工厂!”
众人默然。
他们怕范绍增的蛮横,更怕刘睿背后,那位四川省主席刘湘的权势。
就在这时,一个一直坐在角落,穿着长衫,默不作声的男人,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。
“诸位掌柜,生意上的事,用生意外的法子来解,或许更快些。”
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。
男人放下茶杯,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王专员对各位的难处,深表同情。他说了,刘主席治省,我们不好插手。但刘家的二少爷做生意,总不能堵了全川商人的活路吧?”
王专员!
众人心头一跳。
川军保安司令,兼任四川“剿匪”督办公署专员,王陵基!
这位,可是川中出了名跟刘湘不对付的实权将领。
黄敬之眼中闪过一丝狠色,他对着那男人一拱手:“还请先生示下,王专员有何高见?”
长衫男人微微一笑,伸出一根手指:“舆论。”
“蜀新商行的货,太好了,好得不正常。这么好的东西,凭什么卖得比土货还便宜?这背后,肯定有猫腻!”
……
两天后。
成都的各大茶馆里,悄然流传起一则“新闻”。
“听说了吗?那‘蜀新’的白糖,是拿发霉的甘蔗做的,里面掺了石灰粉,才那么白!”
“不止哦!还有那个香皂,说是用了会烂手!里面有毒粉,是洋人拿来毒我们中国人的!”
谣言如瘟疫,在成都的街头巷尾迅速蔓延。起初,蜀新商行的铺子只是人流稍减,但随着‘吃死人’、‘烂手’的说法愈演愈烈,甚至有几个泼皮无赖在铺子门口打滚哭嚎,说家人用了蜀新货品中了毒,队伍终于出现了恐慌和动摇。
不过一日,销量便锐减三成。
面对危机,成都分号的管事急得满头是汗,立刻电告重庆。而范绍增的回应,简单而粗暴。
第二天,蜀新铺子门口,支起了一口大锅。一个袍哥管事当着所有人的面,拆开一包‘蜀新’白糖,熬了一大锅糖水……他又拿起一块香皂,在盆里搓出满盆的泡沫……‘哪个龟儿子喝了拉肚子,老子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!哪个用了烂手,老子把这铺子赔给你!’
他甚至抓来那几个昨日还在哭嚎的泼皮,当众灌下几碗糖水,又用香皂给他们洗脸。泼皮们吓得屁滚尿流,哪敢再装,当场便招了是收钱办事。
百姓们恍然大悟,看着眼前的事实,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,队伍反而排得比之前更长了。谣言,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,彻底击碎。
川汇商行总号内,气氛更加压抑。
黄敬之的脸色比锅底还黑。
“一群蠢货!”
长衫男人依旧坐在原位,脸上不见半分焦急。
“既然文的不行,那就来武的。”他看着黄敬之,声音平淡,“王专员在长江上的朋友,愿意帮各位一个小忙。不过,子弹不长眼,刀枪没分寸,这价钱嘛……”
黄敬之咬了咬牙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好说!”
长江,江水滔滔。
一艘挂着“蜀新”旗号的货船,正顺流而下,准备开往湖北。
突然,从两岸的芦苇荡中,猛地冲出四五艘快船,如同水里的恶狼,迅速将货船包围。
船上,一群蒙着面的汉子,手持短枪和砍刀,二话不说,直接跳帮。
“不准动!”
“都给老子滚到一边去!”
押船的袍哥弟兄们虽然悍不畏死,但对方人多势众,火力更猛。
一番短暂而血腥的搏斗后,七八个袍哥弟兄被打得头破血流,倒在甲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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