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文华深深看了一眼窗边的刘睿,那眼神复杂,有震撼,有欣慰,最终化为一种全然的信服。
他对着刘睿重重一点头,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。
他要去亲自督办,确保这封将改变川军命运的电报,以最快的速度,传遍中国的每一个角落。
随着他的离去,会议室里最后一丝喧闹也彻底消散。
将军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官邸,他们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焦躁,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,以及对未来的深思。
刘树成走在最后,经过刘睿身边时,这个袍哥出身的悍将脚步一顿。他那张粗犷的脸上,涨红已经褪去,只剩下一种混杂着尴尬与钦佩的复杂神情。
他张了张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,想反驳什么,却发现刘睿那番“民族罪人”的话像座大山压在心头,让他喘不过气。最终,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,所有粗野的劲头都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,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:“睿侄儿……你这脑子,弯弯绕绕太多。但‘民族罪人’这四个字……妈的,老子认了。你,比你老子还狠。”
说完,他重重地一跺脚,仿佛在跟自己置气,这才头也不回地快步跟上前面的人。
走在刘树成身后的唐式遵,脚步也慢了半拍。他没有看刘睿,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深沉的夜色,那双总是显得慢条斯理的眼睛里,此刻精光连闪。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,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:“把川军摆在青天白日下……既是护身符,也是催命符啊……这盘棋,走大了……”
他微微摇头,似乎在感叹,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,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刘睿的背影,这才整了整衣冠,恢复了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,跟了出去。
厚重的木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人声。
偌大的会议室,只剩下刘湘和刘睿父子二人。
缭绕的烟雾还未散尽,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、汗水混合的古怪味道。
刘湘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,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与欣慰。他想开口说些什么,但那股强撑了整晚的精气神一泄,紧绷的身体便猛地一松。他撑在地图桌上的手臂微微颤抖,脸上一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压抑的咳嗽声响起,仿佛是扯动了破旧的风箱。
“父亲!”刘睿脸色一变,立刻上前扶住他。
“咳!咳咳咳——!”
刘湘的身体剧烈地弓起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咳嗽,而是一种痛苦的痉挛。他的脸色由红转青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刘睿的手掌贴在他的背上,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具身躯里传来的剧烈震颤。他一边用力地拍抚着父亲的后背,为他顺气,一边沉声开口:
“父亲,您这病拖不得了!等这边事情稍定,我陪您去金陵,或者去美国!找最好的医院,做个全身检查!”
“咳……咳……”刘湘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,他摆了摆手,推开刘睿的搀扶,靠着桌沿勉强站直身体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,捂着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等他拿开手帕时,刘睿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那雪白的手帕上,赫然印着一团刺目的暗红血迹。
刘湘将手帕攥在掌心,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没有立刻塞回口袋,而是盯着那团血迹看了一瞬,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探的惊悸,但旋即被更为浓烈的狠厉所覆盖。他缓缓将手帕折好,塞回口袋,动作从容不迫,仿佛塞回去的不是病,而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“慌什么。”他抬起眼皮,声音沙哑却依旧沉稳,“小日本一日不赶出中国,阎王爷还不敢收我刘某人。这病,得给我候着。”
“父亲!”刘睿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和心痛。
他知道历史,知道自己这位父亲,最终就是因为胃癌,在抗日战场的前线咳血而亡!眼前的这一幕,与史书上的记载何其相似!
这绝不是什么老毛病!
“您听我一次!”刘睿加重了语气,“这件事,没得商量!”
刘湘看着儿子那不容置辩的眼神,正要开口呵斥,书房的门却被轻轻敲响。
“主席。”侍卫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一丝恭敬的迟疑,“官邸外,有一位自称张曙的先生求见。”
张曙?
刘睿的脑中,瞬间闪过一个温和而睿智的身影。
是隐藏身份的的中共特派员。
他来干什么?
刘睿的念头飞速转动。
西安事变,和平解决……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。
刘湘眉头一皱,显然对这个深夜到访的“客人”有些意外。他看了一眼刘睿,又瞥了一眼门口,最终沉声说道:“请他到小客厅。”
“是。”
侍卫长领命离去。
刘湘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军装,脸上那病态的潮红已经褪去,又恢复了“四川王”那深沉难测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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