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一种更深层、更腐朽的气息混合的味道。
冰冷的仪器规律地发出“嘀——嘀——”的声响,像是为床上那具正在缓慢走向终结的躯壳敲打着最后的节拍。
我的父亲,组织的上一任掌控者,如今只能依靠那根透明的塑料管道和机械的力量,勉强维系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生命。
呼吸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曾经锐利、如今却浑浊不堪的眼睛,此刻正无力地闭合着,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终局。
我站在床尾,身形挺拔,像一柄尚未完全出鞘的利刃,沉默地凝视着他。病房内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,只有几缕惨白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渗入,切割在我昂贵的定制西装上,留下明暗交织的痕迹。
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悲伤,没有眷恋,甚至没有仇恨——那种低级的情绪早已在多年的谋划中被淬炼殆尽。剩下的,只是一种极致的冷静,一种即将验收成果的、近乎神圣的期待。
一名心腹手下,代号波尔多,正垂首立于我身侧半步之后,用刻意压低的、平稳无波的声线,汇报着近期组织在我领导下取得的“辉煌”成果:
清理了几个顽固的敌对派系,打通了新的走私渠道,与某个欧洲老牌家族建立了脆弱的同盟,利润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了百分之十七个点……一桩桩,一件件,都是浸透着鲜血与算计的功绩。
他的汇报条理清晰,数据准确,无可挑剔。
然而,我的余光,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床上那细微的变化。我的父亲,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曾经能令无数人肝胆俱裂的眼眸,此刻像是蒙尘的玻璃,费力地转向我。呼吸面罩下,他的胸膛有了微弱的起伏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能吐出无力而潮湿的气息。
波尔多的汇报适时停止。
父亲努力地动了动手指,指向我。那眼神,在浑浊深处,强行挤出了一丝虚伪的慈爱,以及一丝更为勉强的、仿佛发自肺腑的赞叹。
他甚至试图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扭曲表情,仿佛在说:“看,我的儿子,多么出色……”
可笑。
何其可笑。
他那双早已被权力、猜忌和岁月侵蚀得丑陋不堪的眼睛里,那强行伪装的情绪底下,翻涌着的是根本无法掩藏的嫉妒——
对我如此年轻,对我所拥有的、他已然逝去的精力与才华,对我轻而易举取得他需要耗费更多心力才能触及的成果,那毒蛇般的嫉妒,几乎要凝成实质,从他那衰败的眼眶中满溢出来。
我一直都知道。
从他第一次因为我独立完成的任务超出预期而流露出阴郁眼神时,从他开始暗中扶持其他所谓“干将”以制衡我时,从他病重后仍死死攥着核心权力不肯松手时,我就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份丑陋的情感。
它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我们畸形的父子关系上,日益收紧,直到今天,该是彻底斩断的时候了。
我微微牵起嘴角,勾勒出一个完美无瑕的、带着些许谦逊表象,内里却冰冷彻骨的笑意。我向前迈了一小步,靠近床边,声音清晰而平稳,如同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:
“父亲,您看,组织在我的带领下运行得很好,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活力与潜力。您可以完全放心了。”
我顿了顿,目光直视着他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,一字一句,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,“是时候,将组织彻底交给我了。”
那一瞬间,他眼中的浑浊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愤怒瞬间冲散。他试图撑起身体,枯瘦的手抓住床单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被呼吸机扭曲的咆哮声,充满了被冒犯、被背叛的狂怒。他奋力地、颤抖地抬起手,想要按动床头的呼叫铃,或者指向我,对他那些守在外面的亲信下达命令——
就像他过去几十年里习惯做的那样,将这个“不孝子”拖下去,施以最严厉的惩罚。
“来……人……” 他破碎的声音从面罩下挤出。
然而,门外一片死寂。
他预设中应声而入、将我制服的情景并未发生。病房的门依旧紧闭,纹丝不动。他那些跟随多年、看似忠心耿耿的亲信,此刻如同泥塑木雕,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。
他眼中的愤怒凝固了,然后像冰面一样碎裂,露出底下深藏的、无法理解的茫然,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、强装出的镇定。
但这镇定薄如蝉翼,在那双眼睛里,最深处的一抹恐惧,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,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地探出了头。
他看到了我眼中映出的、他此刻的狼狈与恐惧。
这抹恐惧,像最醇美的酒,瞬间浸润了我的心脏,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愉悦。
就是这一刻。我等待、谋划、隐忍,所追求的就是这一刻。
看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堡垒从内部崩塌,看着他意识到众叛亲离,看着他明白自己已穷途末路,看着他……在我面前,露出弱者才有的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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