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三年的秋天,暑气尚未完全退去,但早晚已带了明显的凉意,天空显得格外高远,是一种清透的、带着些许寂寥的湛蓝。华央大学校园里的银杏树边缘开始泛出浅浅的金黄。
谢知衡的大学生涯,已然步入第三个年头。
十五岁的她,站在生物系大三的起点上,身形已然彻底褪去了孩童的稚拙,抽条成一副清丽颀长的模样。身高最终定格在一米七二,以极其微弱的优势,赢了与越绘宁那瓶橘子汽水的赌约——这款汽水是真好喝,这么多年销量长青不败。
越绘宁虽嘴上不服,嘟囔着“后长型”的理论——虽然她的确在她大一的时候又长高了好几公分,却也不得不承认,好友如今的身姿,已然有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意味。
那是一种结合了少女的清韧与成年女性修长线条的美感,因常年坚持军事化训练,她的体态挺拔如竹,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,如花滑运动员,优美身形下蕴含着不动声色的力量。
她的面容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孩童时期残留的圆润彻底消失,下颌线与颈部的线条清晰利落,鼻梁挺秀,唇色偏淡,总是抿成一条冷静的直线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,依旧清澈见底,却愈发深不见底。
大三刚刚开学,导师梅韫先教授结束了为期近一年、关于“特定环境微生物群落结构与功能适应性”的大型综合考察项目,带着丰硕的成果归来。
这项研究涉及多个特殊生态位点的样本采集、分离鉴定以及代谢功能分析,工作量巨大,梅韫先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主导了整个项目的设计与核心实验,其成果发表在国内顶尖学报上,引起了学界不小的震动,进一步奠定了她在国内生物化学,以及环境微生物生态领域的青年权威地位。
项目结题后的一天傍晚,梅韫先将谢知衡叫到自己的办公室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,在堆满书籍和文献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“知衡,来。”梅韫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,推到谢知衡面前,脸上带着温和而郑重的笑意,“这是你上个学期,以及暑假里协助我整理前期数据、进行部分预实验的劳务补助。”
谢知衡微微一怔。
她低头看着那个信封,并没有立刻去接。
作为本科生,尤其是低年级本科生,能进入顶尖教授的实验室学习、接触前沿课题,已是莫大的幸运。
通常情况下,学生付出的劳动被视为学习的一部分,极少会有实质性的经济回报,甚至更多时候,成果被导师或高年级研究生占据署名位置也是常态。她从未期待过报酬。
“梅老师,这……”她抬起眼,有些迟疑,“我只是做了一些辅助工作,而且,能在您的实验室学习,已经是……”
梅韫先打断她,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:“拿着。这是你应得的。你的工作远远超出了辅助的范畴。数据整理的逻辑清晰,预实验的设计和执行近乎完美,为我节省了大量时间和精力。知识的传授是无价的,但具体劳动的价值,应当被承认。”
她顿了顿,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托付的认真,“科研之路漫长而清苦,尤其是对女性而言。我希望你能更纯粹地走下去,不必为些许俗物所困。这不多,是我个人项目经费里能匀出的一部分,也是我的一份心意。”
谢知衡看着导师清亮而坚定的眼睛,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一种混杂着被认可、被珍视的暖流缓缓涌过。
她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,她习惯了冷静甚至冷漠地看待人与事,但梅韫先的这份尊重与呵护,超越了简单的师生情谊,带着一种同道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前辈对后辈的真切关怀。
她伸出双手,接过那个轻薄却颇有分量的信封,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。
她没有说多余的感谢话,只是深深地看着梅韫先,清晰而郑重地说:“谢谢老师。我会继续努力。”
梅韫先欣慰地笑了,伸手像对待自家小辈一样,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:“好孩子,我知道。”
华京大学的新生开学比老生晚。新生的开学典礼在九月初一个略显阴沉的上午举行。
天空积聚着灰白色的云层,空气潮湿闷热,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降雨。
果然,典礼进行到一半,当作为教师代表、新晋为生物系副系主任的梅韫先教授上台发言时,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,很快便转为淅淅沥沥的中雨。
台下穿着各式雨衣或打着伞的新生们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。工作人员急忙找来一把黑色的大伞,想要为台上的梅教授遮雨。
梅韫先却微笑着摆了摆手,示意不必。
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列宁装,身姿挺拔地站在露天主席台的麦克风前,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短发和肩头,但她毫不在意,清朗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,沉稳有力,没有丝毫急促。
“同学们,”她的目光扫过台下年轻而略带迷茫的面孔,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她的眼神却愈发锐亮,“欢迎来到华央大学,这座追求真理的殿堂。今天这场雨,来得正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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