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，“他是为了救这个回去拿财物的杨老四，被一股突然加强的漩涡卷走的，当时水流太急，我们的人没能拉住……”
谢知衡静静地听着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还在聒噪的杨老四，只是迅速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受灾情况统计表，开始和穆勒善一起分析还有哪些区域需要重点排查，救援力量如何更有效地分配。
她的冷静和高效，让周围有些慌乱的人们渐渐安定下来。
贺斯年想开口安慰她，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。那眼神里没有悲伤，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种极致的、近乎冷酷的专注。
然而，因为道路条件而暂时不能撤退滞留，杨老四的噪音却持续不断地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。
“喂！！你们听到没有！先送我走！！我可是瓦塔村的村民！你们解放军不是为人民服务吗？！我现在要求保护！！”
“当兵的死就死了呗！！保护我们老百姓不是应该的吗？！”
“看我干嘛！！那个当兵的自己逞能，死了也是白死！！关我屁事！！他？他就在那个沟那个坝那个地方被冲走的！！不信？滚！你他娘的别再问我了！！滚啊！”
“还找什么找啊！别找了！！他肯定死透了！”
“这破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待了！！快给我安排车！！”
“走啊！！快走啊！！别他娘磨蹭了！！这破地方一会儿全淹了！！什么走不了？！当我三岁小孩好骗啊？！快带我走！先带我走！”
谢知衡握着笔的手指，指节因为用力而颤抖泛白。她没有回头，只是对穆勒善说：“请约束一下无关人员，不要干扰指挥。”
穆勒善对旁边一个战士使了个眼色，战士上前试图劝阻杨老四。
杨老四却更加嚣张，一把推开战士，冲到谢知衡面前，指着她的鼻子骂道：
“臭娘们！别以为你是个什么狗屁主任就了不起了！要不是你们芒卡坝多管闲事，搞什么鬼栖息地，触怒了山神，会发这么大水？我看就是你们招来的灾祸！现在还想不管老子？我告诉你们，老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做鬼也不放过你们！赶紧的，送我走！听到没有！
“别管那死人了——”
污言秽语，不堪入耳。推卸责任，倒打一耙。甚至将救他的人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，如同草芥。
周围所有的战士和救援人员都对他怒目而视，但纪律让他们强忍着。
谢知衡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。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，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。但那双眼睛，黑沉得像暴风雨前最压抑的夜空，里面没有一丝光，只有深不见底的漩涡。
她看着杨老四那张因为恐惧和自私而扭曲的脸，看着他一张一合、不断喷出恶毒话语的嘴。
然后，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，她动了。
只见她侧身、拧腰、抬腿，动作快如闪电，一记凌厉无比的侧踢，狠狠地踹在杨老四的胸口！！
“砰！！！”一声闷响。
杨老四如同一个破麻袋，被踹得倒飞出去，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泥地里，溅起大片泥水。
他捂着胸口，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，半天喘不上气。
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。只剩下雨声和洪水的咆哮。
谢知衡一步步走过去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，贴在身上，更显得她身形单薄。但她此刻散发出的气势，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，极其危险。
她停在杨老四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然后，她慢慢地、从后腰拔出了那把陈铮塞给她的手枪。
冰冷的金属在灰暗的天光下，泛着幽蓝的光泽。
她熟练地打开保险，拉动枪栓，子弹上膛。然后，将黑洞洞的枪口，稳稳地抵在了杨老四的脑门上。
动作流畅，没有丝毫犹豫。
她的声音很平静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却像冰锥一样，刺进每个人的耳膜：
“再敢说一句，我就毙了你。”
杨老四彻底吓傻了。
带着火药味的枪口紧贴着他的皮肤，死亡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。他浑身筛糠般抖起来。他看着谢知衡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眼睛，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。
“你你你你你……你不敢……杀……杀人……”他色厉内荏地挤出几个字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谢知衡没有回答。她的手指微微一动。
“砰！”
一声枪响，划破了雨幕的喧嚣！
子弹几乎是擦着杨老四的耳朵飞过，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耳廓瞬间起了好几个水泡，巨大的声响让他短暂失聪，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谢知衡的声音依旧平静，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他的眉心。
杨老四白眼一翻，差点当场晕厥过去。
他终于彻底明白，这个女人不是在吓唬他，她是真的会对他开枪！
周围的救援人员，没有一个出声阻止，甚至没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。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，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厌烦和解气。对于杨老四这种自私自利、扰乱秩序、侮辱英雄的小人，没有人会同情。
一片死寂中，只有雨声哗啦，洪水轰鸣。
谢知衡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内心深处某个地方，正在寸寸碎裂。
陈铮，作为军人，保护别人是你的职责。
但，但……
我知道，我知道如果不是我……你根本不会来这里，遇到这种事。
哥……如果你真有不测……结束之后，我会回京，用这把枪，向爸妈谢罪。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，缠绕上她的心脏，死死绞紧，带来窒息般的剧痛。但她持枪的手，没有一丝颤抖。
她的脸上，依旧是那片死水般的平静。只有那过于用力而咬破的嘴唇，渗出的那一缕鲜红，在苍白的面容上，显得格外刺眼。
她的崩溃，只在无人可见的心壑深处，轰然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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