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退——朝——!”内侍尖利悠长的唱喏声响起,如同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。百官如同提线木偶般,按着品秩,动作僵硬地开始列队,缓缓退出这座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的大殿。鎏金铜漏的水滴声似乎也轻快了些,滴滴答答,计算着短暂的平静。
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沉闷的巨响,隔绝了殿内残留的、令人窒息的沉水香与龙涎香的气息。赵泓随着人流走下高高的汉白玉丹陛,每一步都踏在巨大的螭首浮雕之上。那象征皇权的狰狞兽首,在清晨惨淡的天光下,石质的眼珠仿佛冷冷地凝视着他。
宫门外,临安城的喧嚣声浪隐隐传来,与宫禁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。然而,赵泓甫一踏出高大的宫门阴影,立刻便感受到数道冰冷黏腻、如同毒蛇般的目光,从不同方向死死地钉在了自己身上。他不用刻意去看,眼角余光便已捕捉到几个身影——有身着禁军服饰、眼神阴鸷的军官;有穿着绿袍、面色不善的文吏;甚至还有两个看似普通仆役、却腰身挺直、步伐沉凝的汉子。他们或倚在宫墙的阴影里,或混在散朝官员的随从中,目光交汇处,只有一个目标——他赵泓。
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火焰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、看死人般的杀意。如同冬日荒野上饿狼盯着垂死的猎物,耐心地等待着最后一击的机会。空气仿佛瞬间凝固,初夏清晨的微风吹在身上,竟带着砭骨的寒意。
赵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,甚至未曾偏移半分方向。他昂起头,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,迎着那些阴冷的目光,挺直了脊梁,大步向前走去。绯色的官袍在微风中拂动,腰间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剑柄,在行走间轻轻撞击着狮蛮带上的铜扣,发出沉稳而孤绝的“嗒、嗒”轻响,如同战鼓最后的余韵。
每一步踏在御街平整的石板上,都异常沉重。田猛入狱,绝非终点,而是风暴正式降临的号角。高俅那淬毒的眼神,皇帝那疏离冷淡的警告,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。宫门外那些阴魂不散的窥视,更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。前路,步步杀机,荆棘密布。
然而,当他目光扫过宫墙外远处,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临安百姓,那些挑着担子的小贩,那些茶楼酒肆里模糊的人影……梅清臣诗中那悲愤的控诉,潼川关下冻饿而死的士卒绝望的眼神,还有那些在临安街巷深处,冒着被抓捕风险传递着愤怒与希望的无声面孔,一一在脑海中闪现。
一股更沉重,却也更坚韧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,压过了疲惫,压过了寒意。这力量,源于关山带血的残雪,源于冻馁士卒咽下的最后一口掺沙粟米,源于临安城百万生民在无声压抑中传递的微弱星火。这力量,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心,却也像熔岩般灼烫着他的血脉。
他握紧了袖中的拳,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。眼底深处,那抹被滔天浊浪和冰冷杀意几乎淹没的孤光,非但没有熄灭,反而在极致的重压下,如淬火之刃,重新凝聚,变得更加纯粹,更加锐利,更加一往无前。
风,似乎更冷了。浓云低压,临安城的天际,隐隐传来滚滚的雷声,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压抑的咆哮,预示着真正的暴雨,即将倾盆而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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