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汝听,彼处喧闹异常!”臻多宝忽止步,侧耳凝神细辨。此时暮色渐合,华灯初上,临安御街上人流如织,叫卖声、嬉笑声、车马声交织成一片繁华市井之音。彼时,一阵清越悠长之铜锣声,穿透市井之喧嚣,铛啷作响,回荡于空气之中,其声清脆似银瓶乍破,于嘈杂街市间格外清越动人。旋即传来孩童们此起彼伏之欢呼喝彩声,声浪如潮,皆朝同一方向涌去。
“是打旋罗的!卖泥偶之艺人至矣!吾等速往观之!”臻多宝欣喜雀跃,不假思索便拽着赵泓往前奔去。赵泓被其拖拽前行,唇角微扬,浮现出一抹无奈却又宠溺之笑意。虽其年已十六,早过玩泥偶之龄,然见幼弟如此欢悦,亦不免受其感染,添了几分兴致。况且,这摩睺罗之名,他于宫中早有耳闻,据说其制作工艺极为精巧,甚至宫中妃嫔也以收藏名家所制摩睺罗为雅好。
转过街角,只见一片空场果被围得水泄不通。里三层外三层之人墙中央,一中年男子正奋力舞弄着一面铜锣。此男子年约四十,头裹青布头巾,身着靛蓝色短打衣衫,虽衣衫已洗至泛白,却浆洗得一丝不苟。其面前置有一副担子,架子上层层叠叠摆满各式各样之泥偶,在灯光映照下光彩夺目,煞是美观。担子两端各悬一盏琉璃灯,内燃牛脂烛,将那泥偶照得纤毫毕现,更显精致。
但见那男子手中铜锣飞旋如轮,另一手持槌连续击打,锣声时而高亢如鹤唳九霄,时而急促似雨打芭蕉,忽又戛然而止,余韵在空气中嗡嗡震颤,引得围观众人屏息凝神,待锣声再次响起,方才齐声叫好。那铜锣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,时而上抛旋转,时而绕身飞舞,铜锣边缘系着的红绸在空中划出绚丽轨迹,与渐沉的暮色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面。
臻多宝因身形矮小,挤在人墙外一无所见,急得跺脚不已。赵泓见状不禁莞尔,俯身将其抱起,让他骑坐在自己肩上。臻多宝顿时获得居高临下之视野,将场中精彩表演尽收眼底,顿时欢喜得哈哈大笑,兴奋得小手不住轻拍赵泓额间。赵泓虽觉幼弟此举有失体统,但见他如此开心,也只是含笑由他去了。
那摊主一套行云流水之锣技表演完毕,将铜锣轻放于案头,朝四周团团作揖,声若洪钟道:“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!小可这些磨喝乐泥偶,乃依佛经中摩睺罗伽太子之真形,以秘法虔心制作而成。不敢言能移星换斗,但请一尊回去,定保家宅平安、多子多福!”言毕,又从担下取出一香炉,点燃三柱清香,烟气袅袅升起,在琉璃灯映照下如丝如缕,更添几分神秘气氛。
赵泓闻言,仔细端详那些泥偶,果与寻常土偶大相径庭。虽泥偶仅七八寸高,然个个雕琢得眉目传神,姿态各异。有的顶盔贯甲,作将军之状;有的宽袍大袖,如文士之形;更有锦帽貂裘、骑马射猎者,无一不精细绝伦。泥偶面庞敷粉施朱,衣裙钗环竟以真丝绫罗、珠翠宝石微缩制成,在灯光下流光溢彩,耀人眼目。最奇者,每个泥偶表情各异,或含笑,或凝思,或怒目,栩栩如生,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一般。
臻多宝看得目瞪口呆,小嘴大张,半晌方回过神来,扯扯赵泓之耳朵道:“阿哥,吾欲得那穿红袍者!”他手指之处,一尊特别精美的泥偶巍然屹立在最高层。那泥偶身着绯红官袍,腰系玉带,头戴展脚幞头,面容清俊,手持象牙笏板,俨然一位朝堂重臣的模样。
赵泓将他放下,拉着他挤至前排。近距离观察,更觉这些泥偶精巧无比,细嗅之下,竟有一缕清冽甜香自泥偶身上袅袅散发而出,似搀有麝香、冰片等名贵香料。泥偶衣袍上的纹饰都是用金丝银线绣成,在灯光下熠熠生辉。就连那微缩的玉带板上,都精细地雕琢着云纹瑞兽,可谓巧夺天工。
那摊主见赵泓衣饰华贵,气度不凡,忙堆起笑脸道:“小官人好眼力!这尊红袍太子,用的是大食国进献之蔷薇露调香泥,嵌的是暹罗血珠为眼睛,最为吉祥不过了!”说着小心翼翼取下那尊泥偶,递到赵泓面前。
赵泓见那泥偶所着红袍是以真红绡金罗裁制而成,金冠上缀着米粒大小之珍珠,脸上傅粉施朱,双眉入鬓,一对眼珠鲜红欲滴,果然神采飞扬。他心中亦颇为喜爱,便问道:“价值几何?”
摊主伸出三根手指道:“官人若诚心请购,三贯足钱。”此价格着实不菲,抵得寻常人家半月之开销。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之声,显然都被这价格吓到了。
赵泓却不以为意,点头后便伸手往怀中取钱。恰在此时,他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摊主担子底下露出一角皮革,样式奇特,不似寻常物件。那皮革呈暗褐色,边缘用银钉加固,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异域图案。他心中一动,取钱时故意将袖口在泥偶上方轻轻一拂,一枚铜钱便叮叮当当地落于那皮革附近。
“哎呀,恕罪。”赵泓微笑致歉,俯身去拾。手指拈起铜钱时,似不经意般在那皮革上一按——传来硬邦邦、冷冰冰之触感,竟是一把匕首之皮鞘!鞘身以烂银镶出狰狞鬼面,触手森然。那鬼面雕刻得极为可怖,三目怒睁,獠牙外露,绝非中土样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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