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,全军集结完毕!” 亲兵跪呈的兵册被露水洇湿,半月前才添的朱笔勾画格外刺目 —— 第三十七个名字 “洪天佑” 的 “佑” 字还晕着墨渍。这是吃空饷的 “阴兵”,实则是洪兆麟养在佛山的私生子。
他喉结滚动,突然拿起一块石头掷向运弹药的驴车。石子弹响间,车底窜出个蓬头稚童,正捧着发霉的窝头大嚼 —— 那是顶替 “洪天佑” 名册的活傀儡。
“都带上,出发!全军急行军!” 洪兆麟翻身上马时,腰间珐琅彩火药壶与马刀相撞叮当,惊得战马扬起前蹄。
路过运粮车时,他突然翻身下马,扯过粮草官的辫子,镶翡翠的辫绳在掌心勒出深痕:“这米袋怎的比昨日少了三成?” 洪兆麟手指如鹰爪戳穿麻袋,掺着碎砂石的陈米簌簌而落,在驴车辙印里聚成小小的坟茔。
“大人,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!” 运粮官一屁股坐在地上抖若筛糠,他用新米换的陈米还没来得及入库就发生了战事。
“拖下去……” 洪兆麟看着稀稀疏疏的巡防营,扛着枪艰难地行军,才对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了一些浅显的认知。
辰时正的号炮惊起林间白鹭,前锋哨的马队已踏上樵夫道。
“报 ——!” 前锋哨兵踉跄着撞进队伍,头盔歪斜地挂着半截榕树须,“蓝翎长,前头、前头有颗人头烛台!”
蓝翎长翻身下马,牛皮靴底碾碎枯枝:“慌个卵!” 他刀柄 “当啷” 砸在哨兵铁甲上,“陈二狗,去给老子埋了!”
陈二狗哆嗦着捧起蜡油未干的人头,颈腔里突然掉出半截黄符。他 “嗷” 地甩手,人头滚进落叶堆,符纸上的朱砂 “李秀成” 三字正对着他瞳孔。“蓝、蓝爷,这他妈是长毛余孽的……”
“余你祖宗!” 蓝翎长一脚踹在他腿窝,“阴兵借道?老子就是阎罗王!” 他拽过火绳枪朝天鸣放,“都给老子睁眼看清楚!”
三百步外榕树林里,阿九咬断火折子上的红绳:“清狗进套了!” 他撕开裤腿的动作惊起群蚁,靛青染料泼在掏空的罗汉果上,“让你看看到底谁是阎王爷 ——” 硫磺粉混着香灰洒落,紫烟腾起时他脖颈青筋暴突,“城隍索命来咯!”
前锋军王阿贵正弯腰系着草鞋,露水浸透的麻绳 “啪” 地断裂。“晦气!” 他啐了口唾沫,后颈寒毛突然炸起 —— 三支竹签破空声比蜂鸣更细。
“嗤!” 第一支签扎进大椎穴时,他反手去抓的指尖刚触到红绸。第二支穿透喉结,将 “救” 字钉死在声带里。第三支擦着耳垂飞过,带起的毒风燎出焦黑血痕。
“九...... 九哥......” 他跪倒在溪石上,死前瞳孔里倒映着百年古松的阴影。树冠正随着吱啦吱啦声缓缓的覆盖到众人的头顶,像极了给棺材盖盖时的动静。
“喀嚓 ——!” 领头的古松砸翻三名清兵时,树皮突然爆开,藏在空心树干里的火油罐倾泻而下。“天地玄黄!” 起义军汉子的吼声震落松针,十七八个火把从不同方位掷出,引燃的火蛇顺着油迹蹿上清军战袍。
“我的辫子!我的辫子!” 镶金牙哨官满地打滚,火苗舔舐着他后脑的金钱鼠尾。金牙 “当啷” 磕在花岗岩上,被奔逃的士卒踩进泥里。
李声振勒紧缰绳,克虏伯炮的钢轮在青苔上打滑:“镇定!给老子用火把......” 话音未落,某个燃烧的麻袋突然炸开,黑黄相间的虎头蜂群如箭雨倾泻。
“妈呀!” 辎重兵扔掉弹药箱抱头鼠窜,箱盖震开的瞬间,密密麻麻的工蜂顺着硫磺味钻进他鼻孔。
孙稳在岩顶甩开打空的汉阳造:“换喷筒!” 二十个竹筒同时喷射铁砂,混在其中的毒蒺藜专打马腿,“捡枪的兄弟跟老子上!别让狗官喘气!”
李声振刚劈开只虎头蜂,脑后突然袭来劲风。他旋身横刀格挡,正撞上孙稳抡来的鬼头刀 —— 刀刃相击的火星引燃了残余火油,刹那间照亮二人狰狞的面容。
密林深处忽起三声鹧鸪啼,十五丈外的岩洞里,天地会火药匠 “哑叔” 正用铜秤称量最后一份硫磺,一群孩子在有模有样地装填子弹。
少年阿炳蹲在洞口磨弹壳,突然咧嘴笑道:“哑叔,你听!”
山风送来清军惨嚎,与六十年前三元里杀声重叠。
未时三刻,烈日将八子斧山岩烤得发烫。
“第三队补位!” 清军把总踩着尸体跃上岩壁,刀背猛抽退缩的士兵,“给老子抠着铜钱缝爬!” 镶铁靴底碾过岩缝里的康熙通宝,迸出几点火星。
碣石镇精锐踏着同袍肿胀的尸体攀岩,镶铁钉的靴底碾碎嵌在石缝里的铜钱 —— 这是清兵临死前塞进岩缝的买路钱。
“咣 ——” 百面龙纹铜锣突然炸响。赤膊汉子抡起鲸骨锤:“未时三刻!转坤位!”
起义军阵前忽起海啸般的铜锣声,天后宫法器龙纹锣被架在酸枝木鼓架上,锣面用蚝灰混珍珠粉打磨得锃亮,正将烈日金光折射成杀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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