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雷鸣般的掌声中,一个身影有些蹒跚地从前排座位上站起,他穿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厚棉袄,一条腿明显使不上力,全靠手中一根未经雕琢的木拐杖支撑,裤腿上,还清晰地沾着新鲜的泥点,仿佛刚从田间地头赶来。
他就是泰来屯的屯长王老实,人如其名,一张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刻满了沟壑,那是长年劳作和严寒留下的印记。去年冬汛最危急的时刻,就是他,第一个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,用身体堵住决口,带领全屯青壮,硬是在冰水中搏斗了一天一夜,保住了堤坝,也保住了下游几个屯子的家园,他的腿,就是在那时冻伤,落下了残疾。
王老实走到发言台前,看着那个黄铜打造的、锃亮的扩音喇叭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,他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掌,下意识地在同样黄铜材质的话筒杆上搓了搓,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甚至留下了几道细微的划痕。
“咳……咳……”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,“各位……各位大人,各位屯长,咱……王老实没啥大能耐,就是种地的把式还行,大伙儿信得过,选咱当了这屯长,咱……咱就想着,不能白拿朝廷发的饷钱,得……得对得起这份俸禄,更得对得起屯里老少爷们、婆娘娃儿的信任!”
他顿了顿,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,只是用力地挠了挠花白的头发,“去年冬天那大水,那口子要是不堵上,大水冲下来,甭管淹了哪家,毁了谁的地,咱……咱这心里头,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!”他激动起来,声音有些发颤,接着,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,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,一层层打开,露出一块巴掌大小、打磨光滑的厚实铜牌,铜牌上,深深地镌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——共担风雨!
“这是……这是大水退了之后,屯里各家各户凑钱找铜匠打的。”王老实双手捧着铜牌,仿佛捧着全屯人的心,“大伙儿非得把这牌子放在屯委会,还说往后不管谁家有难处,见着这牌子,就得像那晚上一样,豁出命去帮!”
“说得好!王老实同志!”朱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,他大步离开座位,走到发言台前,郑重地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铜牌,他把铜牌放到投影仪上,让全场都能看到那共担风雨四个大字,然后,他转向王老实。
“不过!王屯长,咱们东三省,不兴让英雄流血又流泪!你,还有所有为了抢险受伤的乡亲,都是好样的!齐齐哈尔人民医院已经带着药品器械出发去你们泰来屯了!所有因下水抢险受伤的乡亲,都会得到最好的治疗!”朱云飞目光落在王老实那条僵直的腿上,“开完会,就有专车送你去齐齐哈尔人民医院!床位、专家,全都给你安排妥当了!我保证你们恢复如初。”
“轰!”朱云飞这番话,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,瞬间在王老实心中炸开!他整个人都懵了,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感激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,他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泪水模糊,嘴唇剧烈地哆嗦着。
下一秒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王老实猛地将手中的枣木拐杖往地上一扔,完全不顾那条伤腿钻心的疼痛,“扑通”一声,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坚硬的红毡上!紧接着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一个无比沉重的响头,重重地磕在了朱云飞和程德全面前的地板上!
这一跪一叩,力道之大,让整个主席台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,朱云飞和程德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最原始的谢恩方式惊呆了!程德全宦海沉浮数十载,见过无数感恩戴德、磕头作揖的场面,但像王老实这样,浑身因激动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,额头瞬间红肿,眼神里混杂着狂喜、难以置信和近乎绝望的感激的叩拜,却是生平仅见!这不是表演,不是谄媚,这是一个最底层的、朴实的农民,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纯粹、最炽烈的回响!
朱云飞第一个反应过来,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心酸和震动,他忙俯下身,双手紧紧抓住王老实粗壮的臂膀,用力将他搀扶起来,随后低沉而严肃的声音,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。
“王屯长!不许跪!”他弯腰拾起那根枣木拐杖,塞回王老实手中,然后环视全场,目光如电,“同志们!我朱云飞强调过多少次了?!咱们的膝盖,上跪天,下跪地,中间跪生养咱们的父母祖宗!除此以外,不允许再跪了!”
王老实被朱云飞强有力地扶起,拄着拐杖,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,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,望向朱云飞,嘴唇翕动,用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到的、哽咽的声音低喃道:“大人……您……您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啊……”他听懂了朱云飞的用意,正是这份不跪背后所蕴含的、将他们视为平等的人的尊重,才让他内心那份沉甸甸的感激,更加汹涌澎湃。
朱云飞深深地看了王老实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没有再多言,只是示意旁边负责组织协调的匡一上前,小心地将情绪激动的王老实搀扶回座位。朱云飞则重新走回主席台中央,深吸一口气,声音恢复了沉稳,却更加语重心长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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