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巨鹿城的茶香断了。
往日里人声鼎沸的三十六家茶楼,此刻竟无一开门迎客。
朱漆门板紧闭,檐下灯笼残破未收,偶有风过,晃出几分死寂的阴冷。
乐师们被驱赶出坊间,琴囊撕裂,八音散落街头;酒肆掌柜战战兢兢地贴上“禁谈军政”四字告示,连孩童嬉闹提及“赵将军”,也会被大人慌忙捂嘴拖走。
整座城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。
消息传入屯训营时,闻人芷正俯身于一方铜盘之上,指尖轻点沙漏流沙,眉心微蹙。
她听完了盲童带回的密报——耿武以州牧名义颁下“风俗整顿令”,强令商户签署契约,凡言语涉及军政者,罚没家产,三代不得经商。
“他想让百姓聋哑。”她低声冷笑,唇角扬起一抹寒意,“可声音,从来不止靠耳朵听。”
她起身走向院中鸽舍,素手一挥,数十羽灰羽信鸽振翅而起,在晨光中划出银线。
每只脚踝皆绑细竹管,内藏墨书短笺,字不过二十:“云州开新令,谁耕便是主。秋收免两成,官仓借粮米。”——正是那首《垦田谣》的精要。
“飞鸽传谣,不落一字于口。”她望着远去的身影,眸光如刃,“你说封得住嘴?我偏要让风替我说话。”
与此同时,赵云立于兵工坊深处,手中握着一枚未烧制的陶哨。
刘老匠师擦着汗凑上前:“将军,这玩意儿真能传令?”
“口不能言,便以音代语。”赵云目光沉静,指尖抚过陶坯内壁刻痕,“百姓不识字,但会玩、会听、会学。”
他命人将《赋役令》拆解为五条关键词:限田均产、垦荒免税、以工代偿、子女入学、军民一体。
每条对应一段固定音阶,刻于不同埙形陶哨内壁。
孩童买来吹奏,看似嬉戏,实则无意间重复播放政令密语。
更妙的是,那些走乡串户的老兵货郎,如今挑的担子也变了模样。
外表看是糖糕布匹,内里暗藏“竹舌鼓”——摇动即响,铃音清越,内嵌微型机关,可循环播放录制好的法令片段。
那是刘老连夜用黄铜簧片与羊皮膜制成的“声匣”,虽粗陋,却足以让一段话在十里村落间反复回荡。
第三日黄昏,风暴悄然成型。
远乡农夫牵牛进城,蹲在粮铺外打听:“听说云州不收人头税?”
村妇抱着孩子问医馆郎中:“真能让娃进学堂?不认字也能学?”
猎户在山道歇脚,对同伴嘀咕:“赵将军说,打来的野味可换铁锄……是不是真的?”
耿武派去的细作听得头皮发麻。
他们追查谣言源头,却发现一事诡异至极——无人曾公然宣讲,也无集会聚众;可无论深山孤庄,还是渡口渔棚,人人都在说,却又说得不一样。
有人说是梦中仙人所授,有孩童哼着调子背出“莫信邪神语,赵将军护民”,连狗吠声里都仿佛夹杂着“免两成”。
“这不是一个人在说。”细作跪报,声音发颤,“这是……满地都在长话。”
耿武摔了茶盏。
他本以为一封禁令便可斩断舆论,却不料赵云早已将“声音”化作种子,随风入土,生根于民间最细微处。
茶楼可封,嘴巴可堵,但谁能拦住一个孩子手中的哨子?
谁能追得上一群飞越山脊的鸽影?
他怒极反笑:“好个赵子龙……你要用‘声’夺天下?”
窗外夜色渐浓,月牙初升。
屯训营中,灯火通明。
赵云站在沙盘前,凝视着标注“飞鸽路线”与“货郎行迹”的红丝线,纵横交错,如蛛网般覆盖冀南十余县。
不是靠刀兵压服,而是靠一句句渗入日常的话语,一点点唤醒沉睡的认知。
当百姓开始问“为什么”,当孩童学会唱“谁耕便是主”,旧秩序的根基,已在无声中裂开第一道缝。
他抬头望向北方星空,低声道:“该让光,照进更深的地方了。”
远处高台上,一张木案静静摆放,四周空旷,唯有新垦的田垄环绕如环。
风拂过未耕之土,带着春泥的气息。
仿佛,正在等待第一个登台的声音。
(续)
晨雾尚未散尽,垦荒营外的空地已人头攒动。
粗木搭起的高台沐浴在初升的日光中,四角飘着素白布幡,上书“月旦讲坛”四个大字,笔力遒劲,出自沮授之手。
百姓从十里八乡赶来,有的席地而坐,有的站在田埂上踮脚张望,连树梢都攀着几个半大孩童。
饭香混着泥土气息在风中浮动——有人带了冷饭团,舍不得走,索性边吃边听。
赵云立于台侧暗影处,一袭青袍未着铠甲,目光却如刀锋扫过人群。
他没有登台,今日不是他发声之时。
真正的力量,不在于一人之言,而在于让思想如种子落地生根。
鼓声三响,沮授缓步登台。
这位儒雅中带着铁骨的谋士抚须开讲:“诸位可知,为何豪强占地万亩,而良田荒芜、饥民遍野?非天灾也,乃人祸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今我主政云州,首推‘限田均产’,非为夺富济贫,实为强国固本。田归耕者,则仓廪实;仓廪实,则兵可练、学可兴、城可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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