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时刚过,巨鹿县城外的校场边缘已悄然聚起人影。
晨雾未散,凉风穿街而过,带着昨夜洪水退去后泥土的腥气。
百姓们三五成群,踮脚张望,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,落在校场中央那一排排整齐列队的俘虏身上。
他们不是来看杀戮的——昨夜那场“天河倒灌”早已传遍十里八乡,说赵子龙一声令下,山崩水怒,八万袁军如蝼蚁般被卷入黄涛;也不是来看羞辱的——这些人虽败,却未戴枷锁,亦无绳缚,只凭几声短促哨音便规整进退,宛如受训之卒。
他们在看一个人。
那个踏水而来、一枪钉住河北虓将的少年统帅。
赵云缓步走入校场时,天光正好破云而出。
他未披铠甲,只着一袭素白深衣,腰间悬枪不拔,步伐沉稳如丈量大地。
每走一步,俘虏阵中便有人抬头,眼中惊惧渐褪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动。
三百余俘,皆曾浴血厮杀,以为今日必死无疑。
可眼前这位主帅,竟命医官先入营帐,专治断腿重伤者,甚至亲自蹲身查看一名士卒溃烂的伤口,吩咐换药频次与膳食调配。
“凡放下兵器者,皆非死敌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寂静,“愿留者,编入劳役队修渠垦荒,日食两餐,工满三载可授田宅;愿归者,待秋收之后,由我派人护送返乡。”
话音落,一名老卒突然扑通跪地,涕泪横流:“将军……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!粮不够吃,家人都在等米下锅,才跟着颜将军南下讨战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已有十余人相继叩首,额头撞击夯土,发出沉闷声响。
赵云静静看着这一幕,眸底微动。
他看得出这些人的疲惫——不只是身体上的,更是心上的。
他们不是为争霸天下而战,而是为了活命。
而这场战争,本就不该由他们来承担代价。
他转身离去,脚步未停,心中已在“万象天工”内推演第三遍农政改革草案:以战俘为首批屯民,在滹沱河下游开辟千顷试验田,引入轮作制与深耕犁具,辅以水泥渠防渗技术……一年之内,须让河北百姓知何为“饱饭”。
正午烈阳高照时,主帐之内阴凉如秋。
颜良被两名亲卫抬了进来,肩伤已包扎妥当,但面色灰败,双目布满血丝。
他被安置在一张竹榻上,身下垫着柔软草褥,竟是比许多军官所用更为周全。
赵云端坐案后,手中执笔,正在誊录一份《水利预警十三则》。
“你可知此战为何溃于一旦?”他忽然开口,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问一个旧友。
颜良冷笑,声音沙哑:“不过是趁雨掘坝,卑鄙伎俩!有何可谈?”
赵云搁笔,抬眼看他,目光澄澈如寒潭:“你入伏前,已有三次避险之机。”
他起身走到一侧木架,取来一张手绘地图,铺展于案。
“其一,前锋行至洼地时,马蹄泥痕过深,土色湿重,说明地下暗流汇聚,蓄势将溢——这是地质学最基础的‘渗压预警’。”
他指尖轻点第一处标记。
“其二,沿途村落闭门锁户,鸡犬无声,百姓避兵已久,显非常态。若有警觉,当派斥候探查两侧山林。”
第二处红圈亮出。
“其三,芦苇倒向一致偏西,昨夜必有东南风助雨势,河道承压极限提前可达。而你仍令大军扎营河滩,岂非自陷绝境?”
他说完,抬眸直视颜良:“你输的不是水,是眼力,是耐心,是身为统帅应有的‘察微知变’。”
帐内一片死寂。
颜良嘴唇颤抖,想反驳,却发觉每一句话都如刀割心。
他一生自负勇武,纵横河北未尝一败,可此刻却被一个少年用“看不见的东西”击溃得体无完肤。
就在这时,帘幕轻响。
闻人芷悄然入内,玉笛藏袖,步若无声。
她靠近赵云身侧,附耳低语:“耿武使者昨夜潜出城南,携带血书求援,目标许都方向。”
赵云神色不动, лишь 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。
他转回头,看向颜良,忽然换了语气:“若我放你回去,你会如何向袁本初禀报?”
颜良猛然抬头,眼中燃起怒火:“自然说你用妖术控水!让他发十万大军,踏平真定,碎你尸骨祭旗!”
赵云轻笑,竟站起身,亲自打开一只漆木箱。
里面是一筐热腾腾的饭团,米粒晶莹饱满,散发着新谷独有的清香。
“这是试验田所产,亩产六石,一人半月之食。”他递过去,“你带回去,亲手交给袁绍。告诉他——谁能让百姓吃饱,谁才配称雄;谁若只为私欲兴兵,纵有百万之众,也不过是蝗灾一场。”
颜良怔住,望着那饭团,喉结滚动,竟生出一丝荒诞之感:自己堂堂大将,被擒被辱不说,如今还要替敌军传话?
可当他嗅到那缕久违的稻香时,心底某处忽然裂开一道缝隙。
他曾见过冀州饥民易子而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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