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龙潜律》下张衙内的人头落地,如同一声丧钟,在所有昔日作威作福的豪强士绅心头敲响。那“众生平等”的律条,不再是纸面上的空文,而是化作了悬于他们头顶、寒光闪闪的利刃。然而,比失去司法特权更令他们痛彻心扉、如丧考妣的,是《均田令》对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——土地与佃户——的彻底剥夺。
安临县城西,一座门楣高大、庭院深深,此刻却显得格外阴森沉寂的宅邸。这里便是昔日县内最大的地主之一,刘老爷的府邸。往日里门前车马喧嚣、宾客盈门的景象早已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,连角门都只开一道缝隙,透着戒备与恐慌。
宅邸深处,一间门窗紧闭、只点着几盏昏暗油灯的书房内,烟雾缭绕,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刘老爷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,原本富态白净的面皮此刻灰败中透着铁青,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闪烁着怨毒与不甘的光芒。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《龙潜律》的抄本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下首坐着七八个人,皆是安临县及周边往日里有头有脸的豪强地主。有的肥头大耳,穿着绸缎却难掩惊惶;有的干瘦精明,眼神闪烁不定;还有的一脸横肉,显然是养有私兵、惯于逞凶斗狠之辈。此刻,他们都如同斗败的公鸡,又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,聚集在这最后的巢穴里。
“诸位都看到了?都听到了?”刘老爷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,“那张员外家的崽子,说杀就杀了!下一个会是谁?是你?还是我?!”
他猛地将手中的律法抄本摔在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吓得几个胆小的浑身一哆嗦。
“均田!均田!他陈默一句话,就将我等祖祖辈辈辛苦积攒的田产,生生分给了那些泥腿子!”一个姓王的员外捶打着桌面,哭丧着脸,“我家两千多亩上好的水田啊!如今只剩下区区两百亩的‘自留地’!这让我一家老小往后怎么活?!”
“我那五百多佃户,如今都分到了地,谁还肯给我交租子?”另一个李姓乡绅咬牙切齿,“没了租子,没了那些贱民伺候,难道要我等亲自下地刨食不成?简直是斯文扫地!礼崩乐坏!”
“还有那劳什子扫盲夜校!”一个面相阴鸷的孙老爷阴恻恻地道,“让那些泥腿子认了字,懂了算法,以后就更不好糊弄了!这陈默,是要绝我们的根啊!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诉说着自家的损失与愤懑。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土地和佃户,更是那种高高在上、掌控他人命运的特权与尊严。龙潜谷的新政,如同一把铁犁,将他们赖以生存的千年冻土彻底翻了个底朝天。
“光是抱怨有何用?”刘老爷猛地一拍桌子,止住了众人的喧哗,他眼中凶光毕露,“那陈默小儿,仗着有几分蛮力,几件奇技淫巧的物事,就敢如此倒行逆施!他这是要与天下士绅为敌!”
他身体前倾,压低了声音,如同毒蛇吐信:“他以为有了那些泥腿子的支持,有了那什么狗屁《龙潜律》,就能高枕无忧了?做梦!”
“刘翁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王员外小心翼翼地问道,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。
“他陈默能收买人心,我们就不能吗?”刘老爷冷笑一声,“他能用律法,我们就不能用‘规矩’?这乡野民间,除了明面上的王法,还有暗地里的‘道理’!”
他环视众人,开始点出他思谋已久的毒计:
“第一,他不是分田吗?那些泥腿子懂什么耕种?我们暗中派人,去告诉他们,分到的地是‘煞地’、‘贫瘠之地’,种不出粮食!或者,散布消息,说陈默均田是为了以后加征重税,现在分得多,以后死得惨!”
“第二,他不是扫盲吗?就说他教的字是‘妖文’,学了会冲撞祖宗,招来灾祸!夜里点灯读书,会引来山精鬼怪!”
“第三,他不是靠着商行赚钱养兵吗?我们几家联合起来,控制手中的存粮、布匹、盐铁,要么不卖给他龙潜商行,要么就抬高价!看他如何维持那么大的开销!”
“第四,”刘老爷的声音变得更加阴狠,“联络那些还在暗中听我们招呼的、对新政不满的旧吏、地痞,给我盯紧了那些新上任的村长、镇长,还有那个该死的林清源!找到他们的错处,或者……制造些‘意外’!”
他每说一条,在座豪强的眼睛就亮一分。这些都是他们惯用的、在基层盘根错节的影响力所能施展的手段。明刀明枪他们不敢,但这种阴损的、利用信息不对称和民间愚昧的软刀子,正是他们的长项。
“对!刘翁高见!”
“就这么办!让他陈默知道,这地方,不是他有点蛮力就能说了算的!”
“我们要让那些泥腿子明白,跟着我们,才有真正的活路!”
群情再次激愤起来,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绝望的抱怨,而是充满了报复的恶意与反扑的决绝。
“不过……”一个较为谨慎的豪强犹豫道,“那龙渊军兵锋正盛,若是被他们查到是我们……”
刘老爷狞笑一声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:“查?怎么查?谣言如风,无迹可寻!罢市抬价,乃是商事自由!至于那些‘意外’……江湖风波,死个把不开眼的小吏,与他陈默何干?只要我们做得干净,不留下把柄,他难道还能把安临县所有的士绅都杀光不成?他还要不要‘民心’了?”
他自觉算计精明,将陈默可能的反应都考虑了进去。在他看来,陈默立足未稳,必然不敢大规模屠杀士绅,以免失去“仁德”之名,引发更广泛的恐慌。这正是他们可以操作的缝隙。
一场针对龙潜谷新政的、由旧势力豪强暗中串联策划的反扑,就在这间阴暗的书房里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利益的殇痛,化作了刻骨的仇恨与毒计。他们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,在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上,再次掀起浊浪,企图将那道撕裂黑暗的文明之光,重新拖回蒙昧与压迫的深渊。刘老爷仿佛已经看到了陈默在新政受挫、民心浮动下的焦头烂额,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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