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8 章 雪映梅窗寻旧绪
冬至的雪光漫过谢府西院的琉璃窗,将整座暖阁映得如同浸在玉露里。苏晚宁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案前,手里正用银簪细细挑拣着新收的腊梅花瓣,花瓣蜡黄如琥珀,边缘沾着细碎的冰晶,是清晨趁着雪未化时从梅枝上摘下的,指尖捻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冷香,混着指腹的温度慢慢沁入肌理。案上的白瓷碟里已堆了小半碟花瓣,碟沿描着圈银线,是当年江南学生送的定窑珍品,说 配梅花最是清雅,碟底积着层薄薄的白霜,是从户外带进来的寒气凝成的。
又在摆弄这些冷香? 谢承渊捧着个铜手炉走进来,炉身雕刻的缠枝莲纹被炭火烘得发亮,他用绛色的绒布裹了三层才递过来。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貂裘,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圈白狐毛,是前年关外学生用整张狐皮缝制的,毛锋柔软得能藏住指尖,走动时袍角扫过地面的毡毯,带起一阵细微的雪粒 —— 那是他方才在院中赏梅时沾的,此刻正簌簌落在毡毯上,像撒了把碎盐。走近时,能看见他发间缠着的梅枝细屑,墨色的发丝与银白的雪沫相衬,倒比案上的梅花更添几分清绝。
苏晚宁抬头时,一缕银发缠在了银簪的流苏上,谢承渊伸手替她解开,指腹轻轻抚过她耳后的碎发,带着手炉的暖意和梅枝的清苦。数九后她总爱收集梅花做香丸,谢承渊便把内阁送来的奏章都搬到窗边的矮榻上批阅,说 老骨头就爱这雪映梅影,看着比宫墙里的画儿提神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说,今日要送新酿的梅花酒来, 她放下银簪,指着案上摊开的《香谱》,我让厨房备了些腊汁肉,就着蒸馍吃正好。 话音未落,就见他已转身吩咐小厮,连盛肉的砂锅盖要留道细缝的细节都细细叮嘱,仿佛那不是寻常吃食,而是要供奉的玉馔。
窗棂外的老梅树已逾百年,苍劲的枝桠如铁铸般伸向天空,枝头缀满了金黄的梅花,雪落在花瓣上,一半是玉色,一半是蜜色,风过时抖落的雪沫像碎玉般洒在青石台上。苏晚宁望着树干上那道深深的刻痕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冬至,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茅屋外移栽梅苗,明珠不小心被冻土冻裂了手指,却攥着梅苗不肯松手,说 先生说过,梅花要经冻才开得艳。那时的梅苗还不及人高,如今却已亭亭如盖,树干上还留着学生们刻的歪歪扭扭的 字,被岁月拓得愈发深沉,树皮的纹路里积着经年的雪水,像老人眼角未干的泪。
在想什么? 谢承渊将一碟糖蒸酥酪放在案上,酪面上撒着层碾碎的梅粉,甜香混着冷香漫开来。他挨着苏晚宁坐下时,貂裘的下摆扫过案角的青瓷瓶,瓶中插着的墨梅枝轻轻晃动,落下两片花瓣,正好落在《香谱》的 腊梅香 条目上。方才收到京城学堂的信, 他从袖中掏出张洒金笺,笺边被风雪浸得发皱,说她们新制的梅花香丸得了皇后的赏,连西域的王妃都派人来求方子呢。
苏晚宁展开信纸,指尖抚过 今岁京城女子香铺增至十二家,学徒逾三百 的字句,忽然笑了。当年她带着学生们在油灯下捣制香泥时,多少人说 女子弄香粉是贱业,如今那些曾被嘲笑的香丸,已成了皇亲贵胄追捧的珍品,还让京城的女子有了 以香立身 的底气。信末附着张香方,上面画着梅花香丸的制作步骤,是当年那个总爱偷藏香料的阿芷的笔迹,她如今已是京城最大的香铺 凝香阁 的掌柜,信里说 学生总记得先生说的,苦寒里长出的香,才最有筋骨。她抬头看向谢承渊,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,那目光里有欣慰,有怜惜,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,像两潭浸了雪光的湖水,能照见彼此鬓边的霜色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积雪,在地上投下晃眼的光斑。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库房,货架上整齐码着各地学生送来的冬物 —— 漠北的羊绒毯、江南的云锦帕、西域的玛瑙珠,最显眼的是几个紫檀木匣,里面装着三十年来的香丸,从第一届学生做的粗劣香块到如今精致的丸剂,每个匣子都贴着红纸条,写着制作人的名字和年份。最底层那个匣子的锁扣已有些生锈,是当年明心学堂的第一个香匣,里面的香丸早已散尽香气,却依旧能看出手工搓制的痕迹,匣底刻着 明心元年 四个小字,是谢承渊亲手凿的。
你看这个, 谢承渊从匣底翻出个布包,里面是块陈旧的捣药杵,杵头被磨得发亮,木纹里还嵌着细碎的梅香粉末,是当年他和苏晚宁在学堂捣制第一炉香时用的,阿砚说要把这些都摆在学堂的博物馆,让后世学生知道,我们是从哪朵梅花开始做香的。 苏晚宁摸着那温润的杵身,忽然想起那年雪灾,两人踩着没膝的积雪去山中采梅,谢承渊的靴子被冰棱划破,却把唯一的干布留给她擦手,说 男子皮糙肉厚,冻着没事。那时的他还能攀上陡峭的崖壁,如今牵着她的手走过回廊,脚步已有些蹒跚,却依旧走得稳稳当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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