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的风有一点干,像一本翻旧了的书页。我背着电脑包出门时,江寻正把工作室要用的工具装进帆布袋。那只袋子已经有些旧,边角磨出毛,她却一直用,说“旧的东西会记住我的手”。
我看她把刮刀一支支塞进去,保护套一个个扣好。她的动作不急,好像在把今天安顿进一个可以带走的容器。我在门口换鞋,忽然想起昨天的约定:“周末去买一只‘开始’。”想到这里,我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她察觉了,抬眼看我:“想什么?”
“想杯子。”
她也笑:“你可真记仇。”
“我这是记账,”我说,“记下一笔要兑现的幸福。”
她说:“你这个‘会计’还挺会形容。”
我们一起出门,分向两边。我坐上地铁,靠着车窗把今天的待办在脑子里排好。任务清单像一条有起伏的曲线,最难的点放在精神最好的时间段,中间穿插一些可以快解决的“小确幸”。江寻曾经说,我做计划的样子像在给生活写程序。我没反驳。我们都习惯用手里更熟练的工具理解对方。
上午十点,我把调度模块里的抖动问题基本定位。日志里那条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警告像一粒卡在齿轮里的细砂,终于被镊子夹了出来。我发了一个小“修复”给组里,配上简短说明。文档写到第二段,我收到江寻的消息:“午饭要不要一起来吃,食堂三楼,今天鱼香肉丝看颜色像会讲理。”
“讲理的肉丝?”我扣字,“那我得见见。”
食堂的三楼靠窗的座位有光。她比我先到,把两双筷子摆成同一个方向。我坐下时,她把我的托盘往我这边推了一点。她看了看我的碗,又看了看她的:“你这份辣椒比我多。”
“概率问题。”我说,“刚好舀到了。”
她夹了一筷子肉丝,放到我的碗里:“那就均衡一下。”她这种“均衡”的方式总是很直观。她能把道理落到实处,把抽象拆成具体。这一点让我心安。
我们聊了一些不重的事。她说工作室里一个学弟今天终于把“速度”放慢了,捏出来的弧线顺了很多。我说我今天抓住了一条“跑偏”的分支,像把偷溜的小鱼拎回了桶里。她点点头:“我们今天都做了同一种事。”
“把散的东西拢起来。”我接着说。
她笑:“对。”
吃完她去结账。我站在垃圾分类处等她,看见一对同学挽着手从楼梯口上来,女孩边走边笑,笑声在午后的光里跳了一下。我忽然对“被看见”这件事有了一点新的理解。有些时候,亲密不需要隐藏,它像一盏柔和的灯,照着的不是别人,是我们自己的心。
回到公司,我被拉去开了一个短会。讨论到一半,隔壁会议室突然传出“生日快乐”的歌声。我们的会被打断了三秒,大家互相看了一眼,又若无其事地继续。但那三秒像把空气里的某个阀打开了,我忽然想起江寻过生日的那天。那天我们在她小小的出租屋里点了一根细细的蜡烛,光只够照亮一只盘子,她低头许愿,风把窗帘吹动了一下。我没问她许了什么。她后来把蜡烛头收起来,放进一个小盒子,盒子里还有电影的票根和地铁的一次性纸票。我说你留这些做什么。她说“是证明”。
傍晚我提前收尾,给她发消息:“下班我去你那边,把你顺路‘抢’走。”她回:“门今天很配合。”后面跟了一个左括号。我知道那表示她在笑。
我站在工作室外的小广场,风从四周的建筑之间穿过去,在空地上绕出一个看不见的回旋。学生背着画板进进出出,背带在肩上拉出一道干净的斜线。我靠在一根柱子上,手里揣着她那张“地铁卡”便签。便签边缘被手机磨得卷了一点。我把它抚平,像在抚平今天的不确定。
她从门里出来的时候,手里抱着一个用塑料布包好的泥稿。我赶紧迎过去替她接。她看见我眼睛一亮:“小心,别碰到边。”
“收到,”我小心托稳,“它叫什么?”
“还没定名,”她说,“现在叫‘在路上’。”
我点头:“很会起临时名。”
她笑:“你也是。”
我们把泥稿放上后备箱,垫上软毯。她在旁边看着我,像看一个细心又有点笨拙的同伴。她伸手调整了一下角度,我顺势按住另一边。我们看向对方,笑了一下。那些笑像在说一件不用说的话——我们在同一个节拍里。
车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了。我们决定不在外面吃,回家做个简单的面。路上我放了一张不太知名的爵士乐,节奏慢,不抢风景。她靠在椅背上,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打拍。我们说的不多,沉默里也没有不自在。她忽然说:“等杯子。”
“明天就去。”我说。
“我想好了,”她说,“要那种边缘稍厚一点的。喝的时候会有一种被接住的感觉。”
“专业。”我点头,“杯口厚度的学问。”
她看向我:“你也有你们的学问。比如缓存,比如并发。只是杯口更容易被看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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