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在城西火葬场干了快三十年的司炉工。
他今年六十整,矮壮身材,一张脸被常年的高温烤得黑红粗糙,皱纹像是干裂土地上的沟壑。话极少,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点木然,那是见惯了生死离别后沉淀下来的东西。他操作的是一台老式的燃煤焚化炉,如今火葬场早已更新换代,用了更清洁高效的燃气炉和电子控制系统,但这台老家伙因为结构坚固、皮实耐用,依旧作为备用设备保留着,偶尔在业务高峰或者新炉检修时启用。老张,就是唯一还能熟练操作它的人。
他的工作间在焚化车间最里头,相对独立。高大的炉体投下沉重的阴影,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——煤烟、高温金属、消毒水,以及一种……无法彻底消散的、细微的焦糊气息。老张习惯了。他熟悉这台老炉子的每一个阀门,每一块耐火砖的温度,甚至它运行时不同状态下的嗡鸣声。
日子就像炉膛里的煤块,稳定而缓慢地燃烧、消耗。老张按部就班,接收遗体,核对单子,推送入炉,调整风门火力,清理骨灰,装盒移交。流程刻进了他的骨头里,几乎不需要思考。他见过各种情况的逝者,老的,少的,病故的,横死的。悲伤欲绝的家属,面无表情的亲朋,他都见过。他的心,像炉壁内层积攒的厚厚灰烬,很难再起波澜。
变化发生在一个初冬的下午。天气阴冷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。业务不算忙,老张正准备清理一下炉膛积灰,值班室通知他接收一具遗体,需要启用老炉子,因为两台新炉都在进行例行保养。
送来的是一位老太太。很瘦小,穿着老式的藏青色寿衣,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据陪同来的、似乎是远房侄子的男人嘟囔,老太太无儿无女,性格孤僻得很,独居在老城区一间平房里,走了好几天才被发现。手续办得匆忙潦草,侄子脸上看不出多少悲戚,只有些微的不耐烦。
老张像往常一样,默默核对信息,准备推车。当他靠近遗体时,莫名地感到一丝异样。不是害怕,而是一种……过于“干净”的感觉。这老太太身上,似乎缺少了点一般逝者都会有的那种“残留”的气息——不是指气味,而是一种无形的、属于生命终结时常会弥散出的东西。她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尊冷硬的木雕。
他没有多想,也许是天冷的感觉误差。他将遗体缓缓推送进炉膛,关上厚重的炉门。熟悉的操作,扳动阀门,点火。煤块在鼓风机的作用下开始燃烧,发出低沉的轰鸣。
然而,这一次,炉温的上升异常缓慢。
老张看了看压力表和温度计,皱了皱眉。他检查了风门,通了通炉箅子,一切正常。可炉膛里的火焰,却显得有些……“无力”,不是那种蓬勃炽烈的橘黄色,而是带着点诡异的、幽幽的蓝绿色边缘,火苗飘忽不定,仿佛在抗拒着燃烧。
这很不寻常。这台老炉子虽然旧,但火力一向凶猛稳定。
更让他心里发毛的是,隔着厚厚的炉门和耐火砖,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、断断续续的声音。不是火焰的呼啸,也不是金属的热胀冷缩,那声音,更像是指甲……在轻轻刮擦内壁?
老张停下动作,侧耳细听。声音又消失了,只有炉子不温不火的运行声。
“老了,耳朵出毛病了。”他咕哝一句,决定再加大点风量。
温度终于勉强达到了要求,但燃烧时间却比平时长了许多。老张耐着性子守着,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。终于到了冷却时间,他打开炉门,准备清理骨灰。
炉膛内的景象让他愣住了。
骨灰很白,很细,这正常。但不正常的是,在那一小堆骨灰的正中央,赫然躺着一枚东西——一枚戒指。样式很老,似乎是银质的,上面镶嵌着一小块已经失去光泽的、暗绿色的石头。
这怎么可能?!
焚化炉的温度足以熔化黄金,一枚银戒指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留存下来?而且,遗体入炉前,他确认过,老太太手上、身上没有任何金属饰品。这戒指是哪里来的?
老张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,瞬间冲散了炉口残留的余温。他盯着那枚戒指,它静静地躺在白骨灰中,像一个冰冷的、充满嘲讽的眼睛。
他戴上厚手套,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取了出来。入手冰凉刺骨,完全不像刚从高温炉膛里出来的东西。他把它放在操作台一个角落的搪瓷盘里,决定等下班后交给领导处理。
接下来的半天,老张心神不宁。他总是忍不住去看那枚戒指。车间里光线昏暗,那枚暗绿色的石头,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,像是活物在眨眼。
下班时间到了,同事们都陆续离开。老张磨蹭着,他有点不想独自处理这邪门的东西。最终,他还是拿起搪瓷盘,准备去办公室。
就在这时,车间里的灯,啪嗒一声,全灭了。
不是跳闸,因为窗外其他建筑的灯光还亮着。是这片区域的线路出了问题?老张心里骂了一句,摸黑凭着记忆往门口走。车间里只有设备指示灯微弱的红光,以及窗外透进来的、清冷的月光,将巨大的炉体和阴影切割成怪诞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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