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明是市博物馆的古画修复师,一个年近四十、手指比心思更细腻的男人。他的世界是安静的,充满了松节油、宣纸和古老墨锭的味道。经他手修复的历代名画不下百幅,他熟悉各种绢本、纸本的肌理,能分辨出不同朝代墨色的微妙差异。他尊重这些古物,但也仅止于尊重,他相信科学和技艺能解决一切问题,直到他遇见了那幅《仕女幽居图》。
这幅画是博物馆在一次海外回购中重金购得的,据传是明代某位不具名画家的作品。画作保存状况极差,绢本酥脆,色彩剥落严重,但画中女子的神韵却依稀可辨——她侧身立于一棵枯树下,身着素雅襦裙,面容半掩,只露出一只眼睛,那眼神空灵、哀婉,仿佛能穿透数百年的时光,直直望进观者心里。
修复工作异常艰难。每当陆明用细毫笔蘸取特制的修复颜料,试图填补画中女子裙摆处一块缺失的红色时,总觉得那颜色难以调准。不是过于艳丽,就是过于暗沉,总与画作原有的色调格格不入。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,在工作室高强度射灯下长时间凝视那只唯一的眼睛,他会产生轻微的眩晕感,仿佛那瞳孔深处不是一个平面,而是一个旋转的、吸引光线的漩涡。
这天夜里,博物馆早已空无一人,只有陆明的工作室还亮着灯。他决定一鼓作气,攻克那块最难处理的红色裙摆。他俯身凑近画作,鼻尖几乎要碰到古老的绢丝,小心翼翼地落笔。
突然,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,好像有人在他颈后轻轻吹了一口气。
他猛地直起身,回头望去。工作室里空荡荡的,只有各种修复工具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。窗户关得好好的,空调也没有开。是错觉吗?他揉了揉眉心,继续工作。
然而,那冰凉的气息似乎并未散去,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围。他再次低头,准备调色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画中女子的手——那只原本自然垂落、隐在袖中的手,指尖的位置,似乎……微微上翘了一点?
陆明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立刻找出之前拍摄的高清细节照片进行对比。照片上,女子的手指确实是完全藏在袖口阴影里的,而此刻,画作上,那纤细的、毫无血色的指尖,分明露出来一小截,指甲泛着淡淡的青色。
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滑落。是绢本因为湿度变化产生了细微的卷曲,造成了视觉误差?他不敢确定。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感攫住了他。他强迫自己镇定,但握着画笔的手指,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他决定今天到此为止。当他收拾工具,准备将《仕女幽居图》放入恒温恒湿的画库时,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,画中那棵枯树的枝桠,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,像是被风吹过。
可这密闭的工作室里,哪来的风?
从那天起,陆明的生活开始偏离轨道。
他开始失眠,即使勉强入睡,也总被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。梦里,他总是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、雾气弥漫的园林里,耳边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啜泣声,有时还能看到一个穿着素雅襦裙的窈窕背影,在前方的雾中若隐若现。
白天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。他发现自己对红色的感知似乎出了问题。他看到同事杯子里的咖啡是暗红色的,看到窗外广告牌上的字迹带着血丝,甚至看到自己调色盘上的朱砂,像是一滩黏稠的、即将凝固的血液。
更可怕的是,他发现自己皮肤的颜色开始变得不对劲。起初只是手腕内侧有一小块皮肤显得过于苍白,缺乏血色。他以为是劳累所致。但很快,这种苍白开始蔓延,像是某种无形的褪色,从手腕到小臂,再到脖颈。对着镜子,他看到自己的脸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,呈现出一种类似……陈旧宣纸的灰黄色。
他偷偷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,结果一切正常。医生只说是过度疲劳,建议他休息。
休息?他不敢。他害怕独处,害怕闭上眼睛,更害怕回到那个雾气弥漫的梦境。
而博物馆里的《仕女幽居图》,变化也越来越明显。在陆明眼中,画中女子的面容越来越清晰,那只原本空灵哀婉的眼睛,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…活气,甚至带着一点冰冷的审视。那棵枯树,枝头仿佛要抽出新芽,背景的远山也似乎有了朦胧的绿意。最让他胆寒的是,女子裙摆上那块他一直无法完美修复的红色,颜色变得异常鲜艳、饱满,仿佛刚刚用鲜血浸染过,散发出一种妖异的光泽。
其他同事来看过,却都说画作修复得很成功,颜色还原度极高,并未看出任何异常。只有陆明知道,这幅画正在“活”过来,或者说,正在将他拉入它的世界。
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吸引力交织在一起,驱使着陆明去调查这幅画的来历。他动用所有关系,查阅了大量尘封的档案和野史笔记,终于在一本清代县志的杂录篇中,找到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记载:
“明末,有士子于山中得古画,绘一绝色女子,神态栩栩如生。士子爱不释手,日夜相对。未几,士子形容日渐枯槁,肤色如纸,而画中女子颜色愈艳。后有游方道士见之,惊曰:‘此非画也,乃也!吸人精气以自养,待其皮相完全,则脱画而出,而原主精气耗尽,唯余一张人皮耳!’ 士子惧,欲焚画,然画中女子忽开口泣求,声泪俱下,士子不忍,遂罢。翌日,士子暴毙,状若干尸,画亦不知所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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