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老周家,在村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族姓。祖坟地在村子北面一片向阳的坡地上,背靠着一片郁郁葱葱的老柏树林,前面视野开阔,能望见远处的田垄和溪流。按看风水的先生说,那地界算不上大富大贵,但也是个安稳平和的阴宅,能保子孙安宁。
我爷爷是族里辈分最高的老人之一,过世得早。奶奶身体硬朗,一直守着老屋。我爹是长子,在镇上开了个杂货铺,平时忙,逢年过节才回来。我对老家的印象,除了奶奶做的霉豆腐香,就是清明、七月半时,跟着大人去北坡祖坟地磕头烧纸。那片坟地总是很安静,柏树森森,即使是夏天,走进那片区域也能感到一股沁人的凉意。大人们神情肃穆,小孩子们也不敢嬉闹,总觉得那一个个长满青草或立着石碑的土包下面,有很多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们。
奶奶常说,祖坟是根,不能动。动了土,惊了先人,家里要出大事。村里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,早年有户人家因为修路占了点坟地边角,没好好迁葬,结果那家人连着几年倒霉,最后只好请了先生重新做法事迁坟,才慢慢好转。所以,“不动祖坟土”是我们村,尤其是我们周家一条不成文的铁律。
打破这铁律的,是我三叔。
三叔是我爹的亲弟弟,但跟我爹性格截然不同。我爹沉稳守成,三叔则是个脑筋活络、总想折腾出点大名堂的人。早年跑过运输,后来倒腾过山货,近几年听说在外面跟人合伙搞什么农家乐开发,赚了点钱,心气也更高了。
去年秋天,三叔风风火火地回来了,不是一个人,还带了个夹着公文包、戴着金丝眼镜、自称是某旅游规划公司经理的男人,姓吴。三叔在家族聚会时,红光满面地宣布,他拉来了大投资,要在村子北面,也就是我们周家祖坟地所在的那片区域,开发一个“生态休闲度假山庄”!
“那地方风景多好!背山面水,空气新鲜!城里人就稀罕这个!”三叔挥舞着手臂,唾沫横飞,“吴经理都看过了,说潜力巨大!咱们把祖坟迁一下,集中安放到南山那边公墓去,地方我都看好了,也是块好地!然后这片坡地整平,建别墅,修泳池,搞采摘园……到时候,咱们周家人都能入股分红,坐着收钱!”
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。我爹眉头紧锁,放下筷子:“老三,你胡闹!那是祖坟!能随便动吗?”
“大哥,你这思想太老旧!”三叔不以为然,“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?守着那些土包包能当饭吃?迁坟是好事,给祖宗换个更敞亮的新家!再说,我都问好了,请最好的风水先生,做最周全的法事,保证顺顺当当!人家城里搞开发,迁坟的多了去了!”
奶奶气得浑身发抖,用拐杖杵着地:“放屁!周老三,你敢动祖坟一下试试!我打断你的腿!那是你爷爷、你太爷爷躺着的地方!惊扰了他们,你担待得起吗?”
三叔撇撇嘴,觉得奶奶是老顽固。吴经理在一旁打圆场,说会尊重民俗,一切按规矩来,补偿也会到位。
家族里分成了两派。年轻一辈的,大多被三叔描绘的“钱景”吸引,觉得迁坟也不是不行,反正祖宗保佑,在哪儿不是保佑?还能让后人过上好日子。老一辈的,则坚决反对,说我三叔是掉钱眼里了,要惹大祸。
我爹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。他私下跟我说,他觉得三叔太冒进,但反对的声音里,也有部分是眼红三叔能找来投资,故意阻挠。至于动祖坟的后果,他心里也打鼓,可架不住三叔天天游说,加上家里一些亲戚也动摇,最终,我爹还是叹了口气,默许了,只是再三叮嘱三叔,迁坟的事,一定要请真懂行的先生,每一步都不能马虎。
三叔满口答应,动作快得出奇。很快,他就从外地请来了一位据说很有名气的“阴阳先生”,姓贾,五十来岁,干瘦,留着一撮山羊胡,眼睛很亮,看人时总眯着,手里常年攥着个油光水亮的罗盘。贾先生在祖坟地转了一天,掐算了半天,最后定下了迁坟的日子——腊月十八,说是那日“宜迁葬、破土,星宿利阴事”。
日子定下,三叔就开始张罗。雇人,买材料,在南山公墓圈好了地,修葺新的集体墓穴。贾先生也开出了一长串清单:黑蹄公鸡、五色谷米、大量的香烛纸钱、特制的符纸、还有几样听起来就古怪的法器。
村里反对的声音依然有,但被三叔用“家族决议”和“发财机会”压了下去。奶奶气得病了一场,卧床不起,直骂三叔是“败家子”、“招祸精”。
腊月十八,天阴沉沉的,干冷。北风像小刀子,刮得人脸生疼。周家能来的男丁都到了祖坟地,加上三叔雇来的十来个帮忙的青壮,有二三十号人。女眷和孩子都不准来,这是规矩。
祖坟地里气氛凝重。几十座坟茔静静伏在枯黄的草地上,柏树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。贾先生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道袍,指挥人在坟地东南西北四个角插上杏黄小旗,又在正中摆开香案,供奉起三牲果品。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一种莫名的紧张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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