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六岁那年,在村口老榕树下玩泥巴,不知怎的就昏了过去。
醒来时,奶奶正把一枚铜钱压在我舌下,爷爷则拿着我常穿的小褂子,站在院门口一声接一声地唤:“三娃子——回家来——三娃子——回家来——”
声音拖得又长又凄,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。
娘说我是被“吓掉魂”了,得叫回来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是老槐树底下埋了六十年的王老憨起棺迁坟的日子,我不懂事,凑近了看,回家就发了高烧,嘴里说胡话。
叫魂叫了整整三天。第四天清晨,我忽然清醒了,盯着房梁说:“井里有人叫我。”
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。
我们村叫古井村,因村中央那口唐代古井得名。井水从未干涸过,清冽甘甜,但村里人只敢在正午打水,日落之后,再渴也得忍着。老辈人说,那井通着地下河,也通着不该通的地方。
我叫陈三娃,上面有两个姐姐。我们陈家是古井村的外来户,太爷爷那辈逃荒过来的。据村里老人说,当时村里不肯收留,是太爷爷在井边跪了一夜,第二天井水忽然漫出井沿,村长大惊,这才许我们扎下根。
可自那以后,陈家每代必有怪事。
太爷爷壮年时失足落井,捞上来时手里紧攥着一缕女人的长发,不是奶奶的。爷爷年轻时在井边见到过一个穿红袄的女人朝他招手,回家就病了大半年。爹是村里唯一不信邪的,可在姐姐出生那晚,他硬要去井边打水给娘擦身子,回来时水桶里漂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指甲。
轮到我,便是六岁这年的叫魂。
叫魂过后,我似乎正常了,但总做些怪梦。梦里我站在井边,井下传来女人的歌声,凄婉悠长,唱的像是本地早已失传的哭嫁调。我想离开,脚却像生了根,接着就有一双湿冷的手从井里伸出来,抓住我的脚踝——
每次都在这里惊醒,脚踝上真有一圈青紫。
七岁那年,村里来了个游方的道士,路过我家门口时,忽然驻足,盯着我看了半晌,对爷爷说:“这孩子八字轻,易招东西。井里的那位,盯上他了。”
爷爷吓得脸色发白,忙问道士解法。
道士摇摇头:“解铃还须系铃铃人。你们陈家欠的债,终究要还。”说完便走了,不肯收一分钱。
那天晚上,爷爷和爹在屋里吵到半夜。我偷听到几句:“……当初就不该答应……现在报应到孩子身上了……”,“爹,那都是迷信!哪有什么欠债……”
最后爷爷重重叹了口气:“都是命。”
我十岁那年夏天,村里干旱,古井水位下降了三丈。村长大着胆子组织人下井清淤,想多蓄点水。下去的是村里最胆大的王老四和他的小儿子。
绳子放下去不到一刻钟,井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,接着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。井上的人吓得魂飞魄散,拼命拉绳子,只拉上来半截血淋淋的身子——是王老四的。他小儿子根本没上来。
事后,村里人用石板封了井口,请了三个和尚念了三天经。但每到月圆之夜,井边还是能听到隐隐的哭声和抓挠石板的声音。
王老四家的女人疯了,整天在村里游荡,见人就扯着嗓子喊:“井里有个穿红袄的女人!她叫我下去陪她!”
村里更加人心惶惶。
我被严禁靠近古井,连井所在的那条巷子都不准去。可越是禁止,我越好奇。十二岁那年中秋,我趁着家人赏月,偷偷溜到古井边。
石板还在,上面压着三块泰山石敢当。月光照在石板上,泛着惨白的光。我蹲下身,耳朵贴近石板缝隙——
起初只有风声,接着,我听到了微弱的水声,像是有人在水里轻轻划动。然后,是一个女人的哼唱声,正是我梦里听到的哭嫁调!
我吓得往后一坐,手撑在地上,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。捡起来一看,是一枚玉簪,做工精细,簪头雕着一朵梅花,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。
“那是我的。”
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湿冷的气息喷在我脖子上。
我尖叫一声,连滚带爬地往家跑。玉簪不知何时被我紧紧攥在手里,冰凉刺骨。
到家后,我发了三天高烧,胡话连篇。奶奶从我紧握的手里抠出玉簪,一看之下,差点晕过去。
“这……这是太奶奶的陪葬品啊!我亲手给她簪上的,怎么会在三娃手里?”
爷爷脸色铁青,连夜找了村里的神婆。神婆看了玉簪,又看了看我,闭上眼睛念念有词,忽然浑身一颤,睁开眼睛时,眼神完全变了,变成一个年轻女人的眼神。
她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嗓音说:“时候快到了。让他来井边,我要当面说清楚。”
说完,神婆晕了过去,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。
玉簪被爷爷扔回了古井边,可第二天,它又出现在了我的枕头底下。
事情再也瞒不住了。爷爷召集全家,在堂屋里说出了陈家的秘密。
“咱们陈家,不是逃荒来的。”爷爷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,“太爷爷是盗墓的,专挑古墓下手。那年他盯上了古井村的一座古墓,扮作逃荒的混进来,没想到失手被村里人抓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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