插入又一瓶营养液时,吴师傅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。他抬头,看见小雪站在病房门口,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,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肩膀上还挎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。
她没像往常那样先问辉子今天怎么样,也没急着放下东西去洗手。她就站在那里,隔着五六米的距离,望着病床上那个依赖鼻饲管维持生命的男人。床头监测仪发出规律而轻柔的嘀嗒声,屏幕上跳动着辉子平稳的心率和血压数字。他的脸色比上次小雪来时似乎红润了些许,吴师傅心想,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向小雪报告的“好消息”。
小雪慢慢走过来,脚步很轻。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,背包滑落到椅子上。保温桶里是她炖了四个小时的鱼汤,吴师傅知道,尽管辉子根本喝不了。这已经成为她每次来的仪式,仿佛只要她还带着汤,丈夫就总有一天能坐起来喝一口。
“最近降温了,”小雪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很久没说过话,“路上挺冷的。”
吴师傅点点头,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。小雪接过,但没有打开。
她俯身靠近辉子,轻轻整理他额前的碎发。156天足以让任何人开始接受现实,但小雪每次触碰辉子的动作依然轻柔得如同他是易碎的玻璃。“辉子,”她低声说,“我来了。”
吴师傅默默退到病房角落的折叠椅旁,但没有坐下。他看着小雪从背包里拿出iPad,点开一个文档。
“公司接了个新项目,”小雪对昏迷的丈夫说,声音提高了一些,像是平常聊天的语气,“甲方要求特别多,我们团队连续加了一周班。”
她开始详细描述项目的细节,遇到的困难,同事们的趣事。吴师傅安静地听着。这种单方面的对话已经持续了五个月,医生说过,昏迷病人可能能听见外界的声音,亲人的话语或许能刺激他们的意识。
但今天的小雪似乎不一样。她不再是那个拼命想要唤醒丈夫的妻子,而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女人,单纯地想和丈夫说说话。
“昨晚我又梦见你了,”小雪边说边轻轻握住辉子没有插管的那只手,“梦里我们在大学图书馆,你在帮我复习高数。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。”
吴师傅转过身,假装整理窗台上的绿植。那是一盆小雪三个月前带来的吊兰,如今已经长出好几条新枝。
“我记得你总说我太要强,”小雪继续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,“现在我还是这样。上周项目经理辞职,我临时接管了整个团队。你知道吗,我可能是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女性项目负责人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:“如果你醒着,一定会为我骄傲的,对吧?”
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。小雪低头看着辉子平静的面容,眼眶开始泛红。
吴师傅适时地清了清嗓子:“小雪,辉子今天的体温很正常。物理治疗师说他的肌肉张力比以前好多了。”
小雪点点头,但没有转身。她知道吴师傅是在安慰她。156天,足够让希望从熊熊烈火变成风中残烛。
她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文件夹:“我今天带了点东西给你看,辉子。”
那是他们房贷的还款计划,小雪用红笔在最近几个月都画了勾。“我一直按时还款,没让你失望。”她又拿出一张照片,是上周她父母来城里时拍的。“爸妈身体都很好,就是特别想你。”
最后,她取出一个信封,轻轻放在辉子枕边。“这是我升职后的第一份工资单,数字比你猜的要高哦。”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,但声音微微发颤。
吴师傅看着小雪把每份文件都仔细展示给辉子看,仿佛他只是睡着了,明天就会醒来审阅这些家庭琐事。这种执着令人心碎,但又充满某种奇异的力量。
“我得赶今晚的火车回去,”小雪看了眼手表,“明天早上还要开会。”
她开始收拾东西,动作缓慢而留恋。最后,她俯身在辉子额头留下一个轻吻:“加油,辉子。我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就在小雪转身准备离开时,吴师傅突然开口道:“小雪,等等。”
他走到床头,指着监测仪:“你看。”
在小雪说话的过程中,辉子的心率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。不是大幅波动,但确实比平时快了一点。
小雪盯着屏幕看了很久,然后转向吴师傅:“这...这意味着什么?”
“我不确定,”吴师傅诚实地说,“可能是巧合。但有时候,病人会对特别亲近的人的声音产生反应。”
小雪的目光重新回到丈夫脸上,这次带着新的审视。她轻轻握住辉子的手:“你听得见我,对不对?你一直在努力,对不对?”
监测仪上的数字保持着微妙的波动。
吴师傅没有说话。他不知道这是否真的意味着什么,也不确定是否该给小雪虚幻的希望。但此刻,他选择保持沉默。
小雪在病房多待了半小时,只是安静地握着辉子的手,偶尔低声说几句话。当她最终离开时,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许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